第115章
  想到这儿,聂言脸上才挤出笑来,叹了口气:“贤弟啊,现在看来,你当年做刑部侍郎着实是屈才了,为兄甘拜下风……这妖书的事,你要想知道,为兄告诉你便是。”
  斟酌半晌,聂言慢慢同曹野说起了七年前的事。
  在曹嵩的一众门生当中,聂言一直认为,他才是和曹嵩最像的那一个。
  他与曹嵩本是同乡,早在入仕之初,聂言便已经想好要攀上曹嵩这棵大树,于是,跑曹府跑得格外勤快,加之他天生得仪表堂堂,能言善辩,很快便得到了曹嵩的赏识,成为了常伴曹嵩左右的门生。
  可以说,相比于曹野,聂言才更像是一个流着曹家血的人,多年来,他蛰伏在曹嵩身边,学会了如何口腹蜜剑,结党营私,而同时,他也不免和曹嵩有了一样的习惯,那便是日日撮土焚香,求神问卜,只希望有鬼神能助其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在京中,曹嵩和聂言求神信卜,这并非是什么秘密,毕竟,曹嵩的儿子曹野自小体弱多病,此事朝野人尽皆知,而聂言为了讨好曹嵩,曾四处为曹野求神拜佛,甚至还一度想要让曹嵩拜五通,最终却因为曹嵩有所顾虑,未能施行。
  七年前,随着天火坠地,一夜之间,有关天火的妖书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连着几日,不但许多百姓都在街上捡到了那张大逆不道的妖书,甚至就连聂府门口都被人摆上了一封。
  当时,聂言因为天火被砸断了腿,本正在家中休养,结果,在展开妖书的一瞬,他整个人如遭雷劈,竟是瞬间在榻上坐了起来。
  虽说,这封妖书一看便是冲着阮云夷来的,但是字句间却也不难看出,书写之人笃信鬼神之术,甚至还颇为精通此道。
  要知,当时京城中有如此笔法,能一夜间将此书散得到处都是,并且还笃信鬼神之道的人,加在一起不会超过十个,而位高权重到敢将矛头直指阮家的,恐怕就只有聂言一个。
  本来趁着天火,聂言便刚使了些法子弄死曹嵩,估计朝野上下都正觉得他下一个就要对曹野下手,而阮云夷本来就是曹野发小,此事兜来转去,最后都免不了要落在他身上。
  如果这妖书只是要构陷阮云夷也就算了,偏偏它上来就说了,天火即为天兆,将皇宫震碎,意味着神启帝恐怕并不得天意……
  彼时,聂言将那妖书看了三遍,已然出了一身冷汗,当即不顾断腿还无法行走,强行下了地,准备进宫面圣。
  在朝为官多年,聂言已经深谙这官场上的道理,心知若是等着人找上门来他便已落于下风,须得先发制人,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而进宫的一路上,聂言仔仔细细想了,这封妖书到底会是出自谁手,然而绞尽脑汁,却还是一无所获。
  毕竟,阮家从不参与党争,而阮云夷身为阮家的最后一个儿子,不但是御封的神火将军,更是辽州总兵,多年来,若不是阮家人死守北境,一旦辽州失守,只怕整个中原便会陷入一片战火。
  在如此情形下,扳倒阮云夷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即便聂言极为聪明,也实在想不通会有谁想要置阮云夷于死地,但现今,他却显然已经顾不上阮云夷了。
  聂言须得先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才行。
  拖着断腿,聂言光是走进宫中便已经出了一身汗,而进了宝殿,他不敢耽搁,立刻便呈上了那封妖书。
  幸好,这几日京中百官都忙着救灾,似乎还未有人注意到此事,如此,就给了聂言机会可以扭转形势。
  眼看神启帝脸色越来越差,聂言赶忙低头,假惺惺道:“此书是臣在民间截获的,恐怕是有人不安分,想要借京中遭灾蛊惑人心……”
  “哼,乱臣贼子……倒是对这些鬼神之术颇为精通!”
  新帝本就年少,盛怒之下言语凌厉,只叫聂言打了个哆嗦。
  他知道皇上已经疑心到了自己身上,更是头也不敢抬,正在琢磨着到底该如何答复,却不想就在这时,神启帝却道:“不过,天灾既已发生,百姓也都看见了这象征着神火将军的天火,爱卿以为,现在朕该如何做,才能将这天火变成一场吉兆呢?”
  吉兆……
  电光石火间,聂言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新帝即位才多久?龙椅尚未完全坐稳,自是不愿让百姓将这天火当成一种社稷将倾的凶兆,然而,天火既已发生,他们现在能做的,便只有扭转吉凶。
  神火将军,天火,吉兆……
  对于一个征战四方的将领而言,天火又还能是什么的吉兆?
  下意识的,聂言答道:“大捷……现今只要有一场大捷,便可以转凶为吉,平息民间的谣言。”
  “爱卿所言甚是。”
  而他话音刚落,高台上便传来皇帝的声音,虽然听起来颇为满意,但却如同一盆冷水,将聂言当场浇醒了过来。
  也是直到此时,他方才后知后觉,神启帝刚刚借他之口说出了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正值寒冬腊月,皇上竟是想让阮云夷出征?难不成,是要去先前失守的灰鹞岭?
  聂言后背都是冷汗,但偏偏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得,毕竟,皇帝并没有开这个口,提出这主意的,从一开始就是他。
  一瞬之间,聂言整个人如坠冰窟,尚未说出话来,殿外却又有人禀报。
  “皇上,刑部曹大人求见。”
  第97章
  聂言说完,一时间,月光下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你是想说,早在你进宫之前,皇上就已经动了要让云夷去北境的念头?”
  许久后,曹野深吸进一口冰凉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此事当中有聂言煽风点火,但现在看来,或许聂言和他一样,也不过是替当今天子背了黑锅。
  也难怪当日出了殿,聂言的脸色也不好看,恐怕他比任何人都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所以,面对曹野的质问,聂言直接将一切揽到了自己头上。
  四下无人,聂言脸色漠然,低声道:“阮云夷得了封号后,在民间声望太高,百姓几乎将他奉为神明,功高震主,加之手下精兵强将无数……你难道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即便早有此猜想,但是,真的从聂言口中得到了验证,曹野还是不禁感到心寒齿冷。
  阮家满门忠烈,阮云夷的兄长,爹娘,全都死在了北境,而他本人为了替神启帝平乱,更是险些直接送了性命……即便如此,皇上也还是疑心于他,早晚会和阮云夷清算此事。
  天火不过是将这一切都加快了。
  一想到当年,正是自己将这凉薄的皇帝从火场里救了出来,之后,更是帮他害死了云夷,还替他当了七年的罪人,曹野脸上终是浮现出痛苦之色,身子一软,几乎是跌坐在了囚笼里。
  聂言看着他淡淡道:“无论那妖书是谁所为,此人都应该很清楚,皇上早已在猜忌阮云夷,甚至在妖书出现后,皇上也并没有别的选择,在那时,让阮云夷去北境收复灰鹞岭就是当时平民怨,定民心最好的办法。”
  “无论此人是谁,他一定十分了解新帝的性子。”
  心绪起伏之下,曹野心如刀绞,若不是死死捏着拳头,几乎要当着聂言的面呕出血来,不得不吃了两颗孔雀给他的药丸才将随之而来的咳嗽给压了下去。
  七年前的事已成定数,无论他再如何后悔苦痛,云夷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只是他还不能心灰意冷,因为,还有人在外头等着他。
  想到勾娘弯下的双眼,想到孔雀和南天烛的吵吵嚷嚷,曹野咬紧牙关,缓了片刻后又问道:“那这一次呢?这一次的妖书是怎么回事?”
  聂言一直盯着他,倒是也没想到,曹野竟是这么快就振作起来,笑道:“贤弟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当年阮云夷出事,要不是你那弟弟天天去请太医,一次次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我还以为你要撑不住呢。”
  “即便当时我想死,皇上也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
  曹野冷笑一声:“你我都是要为皇上背负骂名之人,失去了价值才会死,聂大人,你还是想想,你现在对皇上而言还剩多少价值吧?”
  如此一说,聂言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恶狠狠盯了他片刻,这才和曹野说起不久前京师发生的事。
  其实,早在妖书出现前,神启帝的身体便已经抱恙,而这一切都始于大半年前的一次祭祖。
  一如既往,皇室祭祖流程繁重,即便神启帝尚还年轻,祭祖后都不免要歇上几日,这本来也十分寻常,然而,朝臣们却很快发现,这一回,天子歇的时间似乎有些久了。
  接连半月,神启帝都未上早朝,朝野上议论纷纷之际,后宫才终于传来消息,称皇帝这半月夜里常发梦魇,彻夜难眠,为此,还秘密摆驾去过几回太庙,据说,是特意去见神火将军的。
  虽然对外妃嫔们都说,那是皇上思念这位护主忠将这才会梦魇频发,但是,经历过天灾的聂言心里却是明镜一般,他知道,阮云夷的牌位便供在太庙两庑之中,皇上多半是在祭祖时想起了七年前他因为猜忌就将阮云夷派去北境的旧事,这才会在一夜之间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