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从头至尾,曹野并未提及半句天罗余孽,只因他很清楚,此事尚无实证,若是让皇上知道,当年平乱并未斩草除根,只怕会节外生枝。
  而聂言沉默半晌,却是忽然笑了:“是啊,如此邪祟,定然不会是神火将军仙蜕,不过,既然是天罗的邪物,流入民间总归是个隐患,朝廷想将它找回,应当也并无问题吧?”
  “聂大人所言极是。”
  曹野一听就知,诡诈如聂言,这便已经给自己想好了退路,非但如此,经他这么一说,这般邪物流入民间,仿佛也成了曹野过错。
  毕竟,皇帝命他清查民间左道妖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天罗余孽,而寻回这尊害了二十条性命的天罗圣像,似乎本来就是曹野分内之事。
  真不愧是聂言。
  曹野心中暗叹聂言果真是他爹教出的门生,颠倒黑白几乎是手到擒来,也不难想象,如此行事作风放在朝中,那些朝臣为了保命,自是只能对聂言马首是瞻。
  如今,曹野不过是七品小官,当面顶撞聂言无疑不妥,闻言也只得说道:“此物已然下落不明十年,聂大人,皇上此番派我清查邪教并未设立时限,相信皇上应当很清楚,此事任重而道远……”
  他看着聂言,虽然此人脸上带着笑,但曹野很清楚,聂言此时的心情恐怕称不上好,甚至还在想该怎么弄死自己。
  本想要借他之手弄来仙蜕,结果非但寻找的是件天罗教外流的邪物,还平白落了个把柄在曹野手中。
  而果不其然,聂言的声音顷刻间便冷了下来:“是啊,贤弟此行艰险,就更要摒除杂念,至少,不能让江湖上的邪门歪道迷了双目。”
  不好。
  曹野心下一凉,果真,聂言一抬手,走廊上便已传来数道脚步,似都是聂言所带暗卫,而曹野余光里,勾娘的手也已经按在了棒槌木柄上。
  聂言笑道:“贤弟,为兄也是为你好,毕竟,若是你身边真有乌梁的探子,那一旦你被此事连累,只怕连裴大人都要难做。”
  “那聂大人怎就如此确定,我身边的就是乌梁探子?”
  事已至此,既然聂言要撕破脸,曹野也不再藏着掖着,叫了一声孔雀,只听一阵窸窣动静,南天烛和孔雀竟是双双从房内屏风后走了出来。
  曹野很清楚,现在孔雀跟在他身边便是最安全的,聂言是首辅,手下暗卫无数,孔雀不识武艺,长得又如此显眼,若是出逃,一旦再度落到聂言手里,只怕上来就要脱一层皮。
  曹野笑道:“我的大夫是不是乌梁探子,我比聂大人你更清楚,子虚乌有之事,我又为何要做贼心虚将他藏起来?来,孔雀,给聂大人看看你那张皮。”
  孔雀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即恶狠狠从肩胛骨后撕下一张假皮丢在桌上,冷冷道:“这是我为行走江湖所戴的假皮……他们都说,身上只要有疤旁人便不敢招惹,我实在怕疼,也不敢弄出太大的伤疤怕惹人怀疑,于是,就只能随便用这箭烙的疤痕糊弄,我也没去过乌梁,谁知道他们乌梁人也有这个习俗啊?”
  孔雀这张皮本就是刀女当年为了安抚他所做,因担心乌梁王怪罪,箭烙得也不甚工整,到头来却反倒歪打正着,救了孔雀一命。
  眼看聂言变了脸色,曹野淡淡道:“聂大人,我知你心系社稷,想要回收当年天罗流落在外的妖物,但是否也太心急了些?天罗已经销声匿迹了十载,但如今这神火庙却是遍地开花,我便是要查也得有个轻重缓急,要知,皇上还在等着我查完下一件仙蜕回报呢?”
  话说到如此地步,聂言终是笑不出来了,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贤弟,我以前可不知道你是如此牙尖嘴利之人。”
  “聂大人谬赞了,我这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毕竟,聂大人应该也知道,我这身子不顶用,全靠这位孔雀少侠帮我调养医治,他于我有大恩,却被平白说成是乌梁探子,此事我自是不能不管。”
  说话时,曹野直直看着聂言,虽仍是难掩病容,但眼神十分锐利,与他过去在朝野之上巧言令色,藏巧于拙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或许……才是曹嵩的儿子该有的样子。
  聂言一时恍惚,结果就在这时,客栈下忽又传来一阵喧闹,似是有马车急急刹下,而后,一道匆忙脚步穿过站满暗卫的回廊,可以说单听声音,曹野便知来人是谁。
  看来还真是半途得了信就马不停蹄赶了回来……
  他心中叹气,就听门外聂言暗卫道:“是工部裴大人,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却已经被人推开了,满面焦色的裴深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而在看到聂言的一瞬,他到了嘴边的“兄长”咽了下去,反倒是恭恭敬敬地抬手行了一礼:“聂大人……许久不见了。”
  第64章
  在曹野记忆里,裴深过去从未和聂言深交过。
  原因显而易见。
  连曹野自己都被曹嵩断言无法于聂言抗衡,就更不要说身为曹家义子的裴深了……他从小性子过于板正,本就不善曲意逢迎,碰上步步挖坑的聂言,只怕走两步能掉三个坑里。
  然而出乎曹野意料,在他不在的七年里,裴深与聂言似乎并非全无交集,甚至,还可以说是颇为相熟,以至于聂言手下暗卫都认识他。
  “裴大人这就来了?”
  聂言似也没有想到裴深会突然出现在此处,只是,他脸上惊讶转瞬即逝,很快便起身笑脸相迎:“刚刚还和你义兄说起你呢。”
  面对聂言的拉拢,裴深神情严肃如初,只是恭敬道:“聂大人,我本是受圣命,来看看兄长查案进度,返程路上收到兄长来信,称他查案碰见一些麻烦……实在没想到,您竟也会在此处。”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看来这些年他这义弟独自在京也是长进不少。
  曹野在旁听着很是感慨,要知裴深比他要小,曹嵩过世前不久,或许是察觉自己身体虚弱,于是依样画葫芦,将他和曹野一样弄进京城为官,只是,因裴深只是义子,出身低微,曹嵩只能将他放进了不甚起眼的工部,一开始做的是虞衡清吏司郎中,一直到天火案后,因曹嵩过世,曹野救驾有功,裴深这才迁工部侍郎,为正三品。
  在曹野辞官时,裴深也不过才入仕一年有余,便是曹野也几乎没听见过裴深在他面前打官腔,结果没想到如今却是瞧见了。
  寥寥两句,说了自己是受圣命而来,说曹野有麻烦却又并未明示麻烦与聂言有关,可以说既是警告也是寒暄,任凭对方是聂言也挑不出毛病。
  在场都是聪明人,曹野能听出来的,聂言也能听出来,见状,他也知道今日恐怕不是为难曹野的好时候,笑道:“只可惜啊,我此番告假着实有些久了,赶着要回去,只怕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和你们叙旧了。”
  “那聂大人,之后我若是得了那妖物消息,会记得同你通报一声的。”
  曹野见状,还不忘笑眯眯地补上一刀,随即,他目送聂言带着他那一众暗卫离开客栈,刚松了口气,立竿见影便开始咳嗽,惹得裴深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兄长!你还好吗?”
  “多亏了你,阿深……来得正是时候。”
  曹野喘匀了气息,苦笑道:“希望聂大人是真的要回京了,别再随随便便杀个回马枪。”
  裴深摇摇头:“应当不会,他确实已经离京太久,朝中非议不少,还有一些已经传到了皇上耳朵里……他之所以急着走,应当是因为这个。”
  “他走了。”
  此时,站在窗边的勾娘看着楼下聂言的马车走远:“看方向应是越州南门,或许他本就打算拿到佛像便走。”
  孔雀哼了一声:“是怕夜长梦多吧?毕竟如果这佛像真是什么仙人髓,肯定要早早请进他京城的大宅里才好。”
  日夜兼程赶了一路,裴深两眼乌青,加上那半头华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曹野心下愧疚,无奈道:“可惜你也不能歇……今日你如此触他霉头,只怕若是晚归,他回京后便会借此给你使绊子。”
  裴深了然:“我明白,但今日他既要为难兄长,我不得不来……兄长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一路来,巡察使破除无根肉,天王胆,种种功绩都已经在民间传开,如果是为兄长的事耽搁了,皇上那里我自然是可以交代的。”
  “……传开了?”
  裴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曹野不禁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裴深笑笑:“有人拿着神火将军仙蜕招摇撞骗,兄长戳破了那些谎言,是为民除害,百姓自然会感激兄长所做的一切,皇上也定会体恤兄长。”
  事到如今,曹野也总算知道,为何先前那越州知州刘大人面对他时总是战战兢兢,防东防西,生怕王杆在他面前说错一个字……原来,是他早就大名在外了。
  曹野忍不住笑出了声,放下心来:“不过聂言拜五通亦是个把柄,为让越州百姓不要迷信仙蜕,如今我已将越州城外的五通观砸了,总归得罪了他,这次回去你行事定要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