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一刻白舟忘记了所有的临床知识,头脑一片空白,用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扑上前去摸贺望泊的脉搏,跳得好快。
  “望泊,深呼吸,”白舟轻轻地揉着他的脖子,“我在这,不要怕。”
  贺望泊的目光空空,没有焦距地盯着地板,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死,舟舟,不要死,该死的人是我……”
  一种难以承受的痛楚击中了白舟,他一把抓起贺望泊冰凉的手按在胸膛,“望泊,我的心脏还在跳,我没事,我还活着。”
  贺望泊怔了一时,突然抱住白舟,埋在他的肩头哭泣起来。
  白舟也紧紧地回抱贺望泊。躯体的边界尽数消失了,连同那些不断折磨白舟的所有问题,全都化为乌有,整座世界都不存在,只有这拥抱才是真实,从降生开始就必然如此。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直至贺望泊逐渐平复,从白舟的怀抱里抬起头来,与白舟四目相对。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随时可以接吻。白舟也的确这样做了,他捧着贺望泊的脸吻了上去。
  贺望泊没有回应,白舟退开,看见贺望泊满脸绝望。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能留下来了,”他说,“我没有办法面对你,舟舟,从前我不懂爱一个人,现在我的病情更严重,只会做得更糟糕。”
  分明前一个晚上还能清醒地认识到,两人即便再试一次也只是徒增伤疤,到了现下白舟却脱口而出:“没关系,我陪你,我们重新再试一次。”
  “别这样,如果这次又失败了,我不能再向你保证我会活下去。”
  “那我们就试很多次,直到成功,望泊——”
  “不要再对我心软了!”
  贺望泊抓起地上那只锡制小船,“你知道这个我是和谁一起买的吗?一夜情的对象。我根本就没打算送礼物给你,不过是刚好看见了,顺手买来哄骗你,付完钱我就和别的男的上床了。”
  “我什么都没给过你,除了痛苦。”
  “没错,我很想你,每年我都控制不住自己来看你。可是我清楚自己没有办法让你幸福,偏偏对我而言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就是你能幸福。”
  “你说你这两年过得不好,但至少你现在不用再吃那些该死的药,”贺望泊情难自已,轻轻抚过白舟的侧脸,“我难道不想你回到我身边……可如果你真的回到我身边,我连你的安全都无法保证。”
  “所以不要再回头了,好吗?这只会一遍遍地提醒我有多无能。也不要再因为我痛苦,这只会让我更恨我自己。”
  “舟舟……”贺望泊情不自禁地拉起白舟的手,顺开他的五指,按在自己的胸膛。从前不屑讲的、后来不敢讲的,在这最终剖白的时刻,再也无法继续压抑。
  “我爱你,”贺望泊流下眼泪,“我爱你。”
  -
  飞机降落在南淳机场,大使馆开的临时身份证明起效,贺望泊顺利地过了海关。
  南淳现在是凌晨三点,他按白舟最后的要求给他报了平安,白舟下一秒就回了。从前他也是一看到贺望泊的消息,立刻就会回的。
  没有文字,只是一张笑脸。
  格莱港比南淳快两个小时,白舟那里是凌晨五点,他大概一夜没睡。
  贺望泊盯着手机看了会儿,直到司机的消息进来,报告他的位置。
  贺望泊没有回复白舟,锁屏以后迈步往停车场。
  回到天源府以后贺望泊首先是洗手。
  在飞去格莱港之前林玉芳帮他开了款新药,他的症状一度有所改善,可他没想到这一趟他会和白舟相见。为了不让白舟发现他的强迫症,他一直在忍耐。
  贺望泊将水龙头拧至最大,里里外外地洗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还是洗不去那种触感。
  从两年前白舟握着他的手、将刀身没入腰腹开始,那种触感就粘黏在贺望泊的手上,就算洗掉一层皮,还黏在骨头里。
  直到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望泊,你不能再洗了。”
  贺望泊心一惊,转过身来,白舟正满是忧虑地望着他。
  “你怎么在这?”贺望泊诧异道。
  “我一直都在这啊。”
  “不,你应该在格莱港……”
  “格莱港?”白舟歪了歪头,“我从没离开过南淳。”
  白舟朝贺望泊走近,轻轻抚摸他的脸,“望泊,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贺望泊定定地看了白舟一时,而后他取出手机,点开白舟的微信,回他“快睡吧”。
  白舟的回复依然迅速:嗯,你也是,好好休息。
  贺望泊再抬头看眼前的“白舟”。他正轻轻地笑着,嘴角惯有的弧度和真正的白舟分毫不差。
  他的记性实在太好,造一个幻象也栩栩如生。
  “我睡了,”贺望泊说,“晚安。”
  然后他删掉了白舟的微信。
  -
  第二天贺望泊先去补办身份证,手续办好后他去了长云医院。
  今天林玉芳门诊,早上的号已经挂满。但贺望泊突然出现一定有事,林玉芳排了排时间表,问贺望泊介不介意等到午休。
  贺望泊不介意。他在花园的长椅坐下,白舟挨着他,道:“两年前我也是坐在这里,然后你从那里跳了下来。”
  他伸手指向贺望泊曾经的病房,现在那里已经装了栏杆。
  “怎么就那样跳下来了啊?”白舟的语气里有些许埋怨,“摔伤了怎么办?”
  “我没有想那么多。”
  “你害怕不及时抓住我,我就会走吗?可我只要见到了你就不会走的。我在格莱港的那三年一直都很想你。”
  “不是五年吗?”
  白舟奇怪道:“为什么?”
  “你后来又去了两年。”
  “望泊,我从格莱港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南淳,”白舟微微皱眉,担忧地握住了贺望泊的手,“你为什么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说些不符合事实的话?是不是病情又严重了?所以你今天才要来见林老师,是吗?”
  贺望泊盯着白舟握着他的手,缓慢道:“嗯,别担心。”
  最后一个病人没有来,林玉芳提前到花园找贺望泊。今天是南淳这个冬季里难得响晴的一天,两人在长云医院里走了一会儿,最后到了职工楼附近一处榕树下。
  “来不及帮你挂号,就不用诊室了,”林玉芳说,“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放心。”
  “这里没有别人吗?”贺望泊看向身边的白舟。
  只这一个动作,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便明白了,“白舟在这吗?”
  “您这样说的话,那他应该不在了。”
  “所以真正的白舟的确在格莱港。”贺望泊自言自语。可他在格莱港看见的,又是不是真正的白舟?
  应该不是,他想,毕竟那些经历如梦似幻。白舟很想他,央求他留下来,抱着他,亲吻他,对他说再试一次,这都是在幻境里才会实现的贺望泊最隐秘的欲想。
  可那对手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实,胸膛里的心跳亦触手可得。
  他已经分不清了。
  第56章 自由与枷锁
  两年前,在贺择正最后那段时间里,贺望泊常去看他。
  贺望泊本人也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思考。当初他住进了长云医院,贺择正一次都没来探望过他,自己又为什么要陪贺择正最后一程。
  起先贺望泊以为这是因贺择正到底是他的父亲,可贺择正从未履行过一个父亲的责任,贺望泊说服不了自己。
  再后来贺望泊才渐渐明白,这是因为白舟。
  他坐在贺择正病床边的时候,总是反反复复地想着白舟的那句“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他清楚贺择正恨他,如果他没有出生,伊遥就不会万念俱灰,完全丧失生存的欲望。
  他也恨贺择正,恨他害死了妈妈,恨他对自己不管不顾。贺望泊有一万个理由拔了贺择正的氧气管,可是白舟用带血的手指温柔地抚摸他,说“我怎么会恨你”。
  贺望泊对父母与他之间的仇恨循环感到精疲力尽,他太习惯恨了,从小到大他都在父母之间、和父母对他的恨意里长大,所以后来遇到白舟,竟发现不了自己原来是爱的。
  白舟卸下了贺望泊一直背负的仇恨,现在的贺望泊看着父亲,只觉得他可怜。
  贺择正临死前向文姨要求将他和伊遥葬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喊“遥遥”。从火葬场领了贺择正的骨灰以后,贺望泊问文姨是不是真的要按照父亲的意愿,将他和母亲葬在一起,文姨摇了摇头。
  “骨灰撒海吧。”贺望泊于是说。
  文姨看了看少爷,知道他想起了谁。
  “嗯,太太应该会喜欢,申请我去办,之后挑个晴朗的天气。”
  “麻烦了,”贺望泊说,“船开远一点,她被困在房子里这么久,应该想去远一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