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你知道陈林两家是世交吧,我哥他比陈泊秋大二十岁,看着陈泊秋长大的。我五岁的时候才遇到他们,我哥把我送到陈泊秋家,让陈泊秋做我老师。听陈泊秋喊他哥,我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弟呢,”陆宗停又点了一根烟,“我叫他哥,叫了大约20年吧。陈泊秋,应该叫他哥叫了有50年。当时……”
  沈栋打断他:“上校,讲故事前,先处理一下头上的伤。”
  “……哦。”
  给陆宗停处理好伤口,沈栋给陈泊秋回了消息,陆宗停就开始了:“在你面前我也不嫌丢人了,我就直说吧。我曾经喜欢陈泊秋喜欢得要命,但是吧,人家对我没那意思。”
  “听得出来。”沈栋淡淡道。
  “……真想踹你,”陆宗停恼怒了几秒又冷静下来,默默地抽了几口烟,声音有些哑了,“其实我把我哥从无垣废墟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多半也挺不过去了。我一边赶路一边哭,我知道这样消耗体力,但我真的控制不了。那时候是冬天,我一点都不冷,因为我背着他,他一直在流血,血是热的,我就不冷。”
  “我知道,我说话他能听见,他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和陈泊秋说。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带他回海角,陈泊秋一定有办法救他,哪怕让他睁睁眼说一两句话都是好的……他不能就这样走。”
  “我没想到的是,陈泊秋把我们拦在了外面,”陆宗停把没抽完的烟扔在地上,用军靴碾灭火星,橄榄绿色的眼睛暗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他给了我一把硫酸火枪,让我把我哥烧了,否则我也回不去。”
  硫酸火枪也是现在白舰军用来清理尸体用的,焚烧过后连渣都不剩。
  “我跪下去求他,说哥他还有呼吸,他还有话要跟你说的。他眼皮都没动一下,还是像机器人一样,重复同样的话,”陆宗停讽刺地笑了笑,“我那时候就想,陆宗停,你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大傻子,高高在上的陈泊秋也是你配喜欢的?大义灭亲时眼睛都不眨,你在他眼里恐怕连个蝼蚁都不是。”
  “我那时候伤得也不轻,把火枪扔进海里,就没力气了,昏死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哥已经变成个小相框,摆在礼堂里。我被记了特等军功,”陆宗停缓慢地眨眨眼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哥用命给我换来的军功,我不想要的,但也只有接受。没有这个军功,我爬不到高位,就没法限制天涯塔的老狐狸和陈泊秋这个疯子胡作非为。”
  “上校,”沈栋安静地听了许久,终究是开口了,“军功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整个海角都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别了吧,”陆宗停苦笑,“没有我哥,我什么也不是。”
  沈栋沉默着,感觉到多维仪在轻轻震动,低头看了一眼,是陈泊秋发来的消息。
  【燃灰大陆要起风了,熄火,早睡。】
  沈栋刚看完,陆宗停就在旁边阴阳怪气起来:“他怎么那么喜欢跟你视讯通话发消息,别不是瞧上你了吧?”
  沈栋失笑:“你要是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聊上一分钟,他估计也不会找我。”
  陆宗停愣了一下,随即嗤笑:“我跟他怎么心平气和?我不动手都是仁至义尽了。你当心点,别被他钓了魂儿,将来被他过河拆桥往火坑里推都没地儿找人哭去。”
  他扭头就走,沈栋把篝火熄了之后低声笑道:“真酸呐,陆上校。”
  —
  陈泊秋确认沈栋那边的火都熄了之后,就在研究室里一直忙活,除了早会的时候出去做个汇报,他一般不离开这里,不是必要都很少跟别人交流。
  虽然陈泊秋的名声一直很糟糕,人缘也很差,但他的助手邢越还是蛮喜欢他的,因为做他的助手就非常省心,别说生活起居不用管,就连工作都很省心。这点真的是其他的博士助手羡慕不来的。
  今天把这几个病毒标本送过来,他就差不多能下班了。
  “博士,这是今天新分离出来的病毒毒株。”邢越把培养皿和分析报告放在桌上。
  陈泊秋看着显微镜,动都没动一下,“嗯”了一声继续做他的事情。
  邢越看到了他办公桌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看颜色似乎才溅上去不久,就知道他估计是又咳血了,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反正他总跟个没事人一样,没什么大问题。但他既然看到了,总觉得还是帮忙擦一下比较好。
  他去弄了湿毛巾来,陈泊秋已经结束显微镜观察,在用纸笔记录报告——他不习惯多维仪的电子报告,所以邢越交给他的报告也一律都是纸质。
  陈泊秋听到动静,不解地看着他,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还在这里。
  邢越被他看得也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噢……那个,博士,我帮您擦擦桌子。”
  “谢谢,不用,”陈泊秋看了看时间,“去休息吧。”
  “好、好的,”邢越忍不住客套道,“那个,您要是不舒服就休息一下,有事儿喊我。”
  “没事,你回家。”陈泊秋没什么表情,一边写报告一边道。
  “好。”邢越抓抓头发,准备离开的时候,陈泊秋忽然喊住他。
  “这个,你拿去。”陈泊秋递给他一张礼券,应该是天涯塔发放给博士们的生日福利,可以免费领一个三层16寸的奶油蛋糕。
  奶油蛋糕可是稀罕物,还是这么大的一个,着实把邢越惊到了:“博士,这个我、我不好收吧。”
  陈泊秋不解:“你不是喜欢吗?”
  邢越是经常把奶油蛋糕挂嘴边,但他没想到陈泊秋能听进去,还要送他一个大蛋糕,一时间都结巴了:“我、我是喜欢,但这是您的生日蛋糕吧。”
  “我不过生日,浪费。”陈泊秋淡淡道。
  “哦……谢谢博士。”邢越讷讷地把礼券接过来,讷讷地走出门去。
  办公室的门上有一扇小窗,邢越关上门后,从小窗看到陈泊秋单手撑在桌子上,静静站了一会儿后就捂着嘴唇弯下腰开始咳,虽然几乎没有声音,但不一会儿就是满手的鲜红,滴滴答答地落在桌子和地板上。
  他很平静,咳完之后就用邢越留下来的毛巾,有条不紊地擦拭血迹,然后又坐到桌前,继续写报告。
  因为他总是很平静,像一潭死水,所以邢越都不太清楚他的肺病到底要不要紧,只是每次看他病了也不休息,一直都在这里忙碌,总有一种他是担心自己时间不够,要争分夺秒地把疫苗做出来的感觉。
  邢越低头看着陈泊秋给他的礼券,忽然发现有一角染上了暗红色的血迹,一下子心酸起来。
  第3章 流年
  林止聿是前总兵林荣平的独子,但他对外总是说自己有两个弟弟。
  一个是陈泊秋。
  林止聿比陈泊秋大了二十岁,陈林两家又是世交,所以他算是看着陈泊秋长大的。陈泊秋的母亲叶谣在生下他不久后就病逝,父亲陈中岳对他又过于严格,所以林止聿和他父母都很疼爱陈泊秋。
  陈泊秋肺部功能天生有缺陷,生下来的时候就差点窒息而死,身体也一直不好,被注射血清之后虽然有所好转,但总有种春蚕吐丝蜡炬成灰,是耗着命数来换这昙花一现的感觉。
  陈泊秋三岁被注射血清,并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进行陈中岳安排的特训,大约每半月能出来放风一次。因为他天生体弱不适合作战,很多地方都不能让陈中岳满意,所以总是在遭受无尽的严苛打骂,满身都是伤。
  起初林止聿带着糖水桔子去看望他,他会边吃桔子边掉眼泪,说聿哥哥,好痛。
  但是小孩子好哄,吃了几颗糖水桔子就笑起来,说聿哥哥我不疼了,爸爸说我很快可以变得厉害,以后说不定可以保护你呢!
  后来林止聿再去找他,他脖子上多了个镶嵌着蓝宝石的脖环,而他不会哭也不会笑,更不会半撒娇半依赖地叫他“聿哥哥”,而是叫他“哥”,糖水桔子也不爱吃了,说咽不下去。
  林止聿抱着他瘦小的身子,心疼得眼眶酸涩,他用伤痕累累的小手吃力地打开罐头,用勺子舀起糖水桔子,颤颤巍巍地送到林止聿嘴边给他吃。
  林止聿吃下甜滋滋的桔子,却是心酸至极。
  他轻轻擦林止聿的眼角,说哥不要哭,我不疼。
  —
  林止聿问了许久才知道,每颗宝石下,都埋着刺进他脖颈里的绵针和管子,那些针管除了便于注射药剂,更重要的是对他进行电击。
  陈中岳不允许他哭和笑,甚至不允许他昏过去,否则脖环就会对他进行电击,强迫他按照他的要求做一切事情。
  除了电击,嵌在他身体里的绵针会翻搅刺痛他的血管,管子会膨胀,堵住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和空气,让他有濒死的窒息感,他的肺天生不好,这令他更加痛苦。但陈中岳觉得这是以毒攻毒,只有让他习惯在这种痛苦中呼吸,才能克服天生肺病给他带来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