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一片黑暗中,温子曳朝前踏出一步。
  他闻到潮湿的泥土和花香气味,听见流水潺潺,鸟雀啁啾。
  微弱的荧光朝他晃晃悠悠飞来,他下意识伸出手指,让那小家伙停靠在指尖。
  伴随人类轻微的呼吸声,荧光闪烁,忽明忽暗。
  接着,周围浮现了更多的光点,或是分散、或是聚拢,组成照亮前路的一盏盏灯。温子曳终于看清了地下的风景。
  他正站在一个溶洞的洞口,钟乳石倒挂在头顶,晶莹剔透。
  不知名的藤萝爬满了墙壁,灌木丛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茁壮生长着,它们的色泽和寻常植物不太一样,多数呈现蓝色、紫色,甚至是浅浅的白与粉,和五彩斑斓的结晶矿混在一处,令整片空间呈现出童话般的梦幻。
  温子曳沿着石笋、晶石与植株交替生长的这条石子小路往里走,越往里,越宽阔,迎接他的是各色千奇百怪的蘑菇。
  有些长得和树一样高大,垂下柳条似的菌丝;有些挤挤挨挨成一团,没有根,在地面滚来滚去,被尾翎极长的鸟雀追着啄食。
  一汪绿湖躺在这幅画卷正中,剔透宛如玉璧。
  湖中更是栖息了无数动物、植物、微生物,共同组成了这片生态园的一部分。
  因从小被灌输各个领域的知识,温子曳鲜少陷入无知的境地,但此刻入目所及,一大半他都叫不出名字、说不出所以然来,不免有些惊奇地打量着四周。
  他突然想起来——在失踪前,唐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物学研究员。
  直到在湖中央看见一个与风景格格不入、乱七八糟拼接起来的金属装置,温子曳才仿佛从童话回到了现实。他走近那个装置,手中的接收器不堪重负,发出一道崩裂声。
  这就是唐究发射宇宙波的装置?
  温子曳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巨型的波长转换器,而真正的宇宙波,来源于深邃湖底天然形成的回音。
  难怪在科技这样落后、资源也无比贫瘠的星球,对方还能找到办法向外发送信号。
  他一时间竟不知该惊叹唐究的天才,还是该感慨自然的鬼斧神工。
  “有人吗?”温子曳提高声音,“唐究,你在这里吗?”
  询问除了惊起几只飞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温子曳蹙起眉,不在么……
  他绕过那泊绿湖,走上对岸的小山坡。
  坡上花海荡漾,踩上去时,小腿肚都淹没在长长的茎叶中。行动间,鲜花倒伏,连绵成一浪一浪的波涛,香气浓郁。
  波涛传递的尽头,一间木屋亭亭而立,往下俯瞰,生态园尽收眼底。
  木屋没有上锁,温子曳推开门走进去,愣了一下。
  隔着玻璃舱,一个俊美至极的男人阖目睡在床上,白发逶迤,甚至垂落到了地面。
  看起来许久没有剪过了,但并不见脏,像是被精心养护过,与已经有些枯槁的肌肤不同,仍流淌着月华般的光辉。
  各种由破烂拼接成的装置摆满床周,尽可能维系着男人的生命。
  遗憾的是,尽管看得出尽了最大努力,也无法挽回对方风烛残年的魂火。
  就肌肉的萎缩状态来看,他已经濒临死亡,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温子曳深深吸了口气,为男人熟悉的面容、与祁绚骨相相似的那张脸。
  ……是祁治珩。
  第152章 日记本
  木床罩在密封的玻璃仓中, 只留下接入仪器的通道。
  撇去这些冰冷的机械不谈,整栋小屋其实被装点得很漂亮,那些藤萝花枝、菌菇孢子,从窗外爬进室内, 绕着墙壁和桌椅安家, 连玻璃仓的外围也没放过。
  长发男人在花团锦簇中沉眠, 就像传说中的睡美人, 等待被谁唤醒。
  “这种情况, 就算搬回联邦, 醒来的可能性也很渺茫啊……”
  仔细观察过对方的情况后,温子曳得出一个不太好的结论。
  平心而论,唐究把他照顾得很不错,连冷冻舱都做出来了。低温放缓了新陈代谢,再加上s级王族兽人强健的体魄, 才勉强留下一口气。
  温子曳推测,祁治珩不省人事的时间恐怕已经超过五年, 甚至更久。
  到现在状态还称得上良好,在医疗条件落后的k系行星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管怎么说, 这家伙都是祁绚的叔叔,如果可以,温子曳还是希望他能活下来的。
  温子曳在屋里转了一圈,找到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看来, 平时唐究的确就住在这里,但他现在去了哪里?被芬里尔搜寻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如果是这样, 他得赶快上去,把人救下才行。
  “嗯?这是什么……”
  挂满藤条的柜子,拨开来, 中空,原来是一个书架。
  东西摆放有序,排列整齐,可见主人严谨的个性;阅读的书籍放在一边,手记放在另一边。
  温子曳在里面看到了很多记录,比如植物的生长情况、兽人的体征数据、杂七杂八的图绘与设计稿……乃至记录开支的账本。
  标题都简单明了地写在封面与侧脊上,挨个编排了序号。
  但,唯独标注000的那一本没有任何题字,与周围的同伴们格格不入,似乎明晃晃地在朝人招手——“我很特别,快来看我呀”。
  温子曳将它取出翻开,扉页的第一行字就吸引了他的视线。
  【星盟历3925年11月2日,阴,微风。】
  【母亲死了。】
  这是……日记?
  唐究的母亲,也就是唐落秋的妻子兼契约兽,死在距今一百三十一年前的冬天。
  在那之前,她已经由于生病久卧病榻,唐落秋走访各地专家,希望能找到救治她的办法。
  然而,十分突然的,就在他离家的那段日子,本来情况还不算特别糟糕的妻子却因急症发作一命呜呼,他们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便天人永隔。
  而最后陪伴在对方身边的,只有唐究。
  这也是谣传他杀害了自己养母的论据之一,但要温子曳来说,个中颇有蹊跷。
  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只有唐究自己知道了。
  温子曳眼神微凝,继续读下去。
  【听闻母亲死讯,父亲赶回家中,痛哭一场。】
  【他好像突然变老了,变得很憔悴。我不想他变得更老,所以什么也没有说。盘踞在我脑海里的念头太离奇了,我需要进一步地验证它。】
  ……
  【11月10日,雨,小风】
  【母亲过完头七,在昨日下葬。趁雨夜,我把她挖了出来,抱进实验室。】
  【我要弄清楚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在我决心成为生物学研究员的那天,母亲鼓励我,永远不要害怕质疑。相信自己的判断,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正确,这就是研究。】
  【所以,我切下她的头颅、四肢,分割开躯干的血肉与脊梁,将样本分门别类地小心存放好。】
  【尸体基础解剖后呈现的状态与正常兽人无异,我准备将器官组织切片,进一步观察。】
  再下面,记录着简单的结论,看起来就像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疯狂科学家。
  但温子曳知道他很清醒。
  他不禁好奇:养母的死亡,到底让唐究发现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页,都是些漫长枯燥的数据和新发现。
  这本日记并没有巨细靡遗地事事都记录下来,写的几乎都是比较重要的大事,包括关键性的实验进展。很长一段时间里,养母的尸身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就像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所有异样只不过误会和臆想。
  唐究对自己判断的质疑也由此与日俱增——对敬爱的母亲下手,显然在人伦方面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难道我错了么?】日记中开始反复出现这句话,混杂在每一次的无疾而终后。
  被雀巢顶替的兽人,的确与原本在生理上几乎没有差别,温子曳能想象到从无到有的困难。
  他又翻过一页,眼神忽而一凝。
  唐究的动摇终于抵达了极限,他暂停实验,开始回忆最初的质疑:
  【……那是母亲去世前一天发生的事情。】
  【连续三日的高烧,让我不敢接近她。母亲的身体太虚弱了,我不能把病菌传染给她。我吃了点药,独自在房间休息。退烧后,我出门打算去看她,她却已经站在院子里了,看到我出来,还对我笑。】
  【她的病像是突然好了许多,这本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非常陌生——她不是母亲,我的直觉这么对我说。所以,我下意识问了她一句话:】
  【“你是谁?”】
  【她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才说: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烧糊涂了么?我是你妈。说完,她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就虚弱地回房了。】
  【当天夜里,她因急症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