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从此以后,杨仁和就一蹶不振了起来,书也不读了,科举也不考了,成日里就在家里写一些酸诗、酗酒度日,杨允功的妻子看不下去,求杨允功成全了幼子和那人。
  但是杨允功正是官场上的关键时刻,他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家人成为他身上的污点?让他的政敌找到地方来攻讦他?
  杨允功也是个狠人,他二话不说给他杨仁和聘下了一个良家女子方氏,压着杨仁和拜堂成亲,一杯春酒下肚,关着门让他们行了周公之礼,见一次不见效,后来又和杨仁和做下了约定,才让他的妻子方氏怀了孕。
  方氏怀孕之后,杨仁和被杨允功派人送回了湖广老家,方氏则是被留了下来悉心照料,等到孩子生下来后,幸而一举得男,让杨允功松了口气。
  等那孩子到了三岁开始,就跟在杨允功身边读书,杨允功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只想着功名利禄,没有仔细培养好孩子,大儿子二儿子是愚钝不开窍的,生下来的孩子也资质平平,但是三儿子既然比他还有聪明像,没道理他的孩子培养不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孩子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让杨允功欣慰的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花,前几年杨志远就中了进士,后来在杨允功的运作下,成了七品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属于中书科,中书科隶属于内阁,等于是内阁的辅助部门,专门帮助内阁阁老书写制诏和银册铁券,或是整理奏折等。
  这个中书舍人的官位是微妙的,若是无人提携,那不过就是做一些典史的活而已,无甚权力,若是有人提携,那便是青云直上,日后若有造化,直入内阁也未尝不可能。
  杨允功一直没让杨志远冒头,他为的就是想让杨志远以一个全新的面孔出现在新帝面前。
  杨允功早就想过了,他是永嘉帝一手提拔上来的,身上已经深深地烙印下了永嘉帝的印子,所谓一朝一天子一朝臣,这不是一句玩笑话,新帝如今刚刚继位,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往后必然是要培养自己的班底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再说了,他已经纵横官场数十年了,先帝走在了他前面,但是他又有多少年可以活呢?
  就算活的够久,但是到时候眼也花了、耳朵也聋了,谁还会继续重用他?
  哪怕杨允功再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面对,权倾朝野的人也是会逐渐走向衰老和消亡的。
  永嘉帝的逝世,更让他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所以,当杨志远考中进士后,杨允功先是让他在翰林院默默无闻干着,过了三年又调入中书科,继续熬着资历,从不冒头也不张扬,低调的都快让人忘了,他是当朝首辅之孙。
  杨允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等到他快要退下的时候,就是他孙子扬名立万的起点了。
  杨允功为了给杨志远铺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甚至当永嘉帝驾崩之后,杨允功一方面感叹可能属于他的时代也要随着永嘉帝的驾崩而过去了,但是另一方面杨允功又看到了杨志远的机会要到了。
  这个机会的起点就是新帝身边的起居郎一职。
  还有什么官职,能和日日伴驾的起居郎相提并论?说难听一点,除了几个新帝身边的心腹公公,再无人有这样的机会。
  起居郎这个官职已经被杨允功视为囊中之物了,可如今横空出来一个沈江霖,将杨首辅筹谋多时的果子直接摘了去,且在杨允功已经想尽办法去“拨乱反正”的时候,依旧没有阻止成功,这又让首辅大人情何以堪?
  终究还是轻敌了!
  在张梦渊提出沈江霖是否有问题的时候,杨允功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张梦渊一切都好,就是在政治敏感性上依旧差了一些。
  张梦渊追求的是真凭实据,可是很多时候,朝堂之上的许多弯弯绕绕,并非一定要真凭实据才能下决断,等到找到真凭实据的时候,一切说不定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哪里还有机会先发制人?
  但也正是因为张梦渊的这种缺陷,才让他至今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世事难两全啊!
  “今日站在我们对立面的人,都是为了沈江霖不惜得罪老夫的,难道你以为他们看不懂你们如此大动干戈的目的是什么?”
  千方百计地要把沈江霖拉下马,自然是有其他人迫切地要这个位置,虽然杨允功在朝堂上只说了几句“公道话”,驱使的马前卒也不是他的嫡系,但是杨允功想到了沈江霖当时那个笑容,如今再联系前因后果,他不信对方对自己的目的是一无所知的。
  张梦渊砸了砸嘴,有些不确定道:“恩师,这些人确实与沈江霖都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要站出来为沈江霖说话,倒本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张梦渊不觉得自己有错。
  杨允功笑了,这个笑带了三分无奈,七分笃定:“那你以为像冯会龙、秦之况和谢识玄之流,真的会因为那点和沈江霖的关系,而在朝堂上如此力挺他吗?像他们这些人,莫说只是同僚、上峰和岳丈了,便是亲父子又如何?“太和殿”是什么地方?该不说话的时候,一句话他们都不会说。”
  张梦渊沉默了。
  这几个人不是朝堂上的无名之辈,都代表了一方势力,尤其是谢识玄和冯会龙,平日里谨言慎行,嘴巴比蚌壳还难撬开。
  所以反过来说,沈江霖绝对有值得他们去维护的价值,才会站出来为沈江霖说话。
  那么他的价值又究竟是什么?就因为他六元及第?就因为他聪慧过人?
  这样的人虽说少见,但是在人才竞争异常激烈的中枢朝堂之上,也并非没有。
  杨允功见张梦渊陷入了死胡同里,再次拉了他一把:“想一想秦之况当时提出提高中低阶官员俸禄一事,想一想冯会龙在两淮盐官贪污案中的表现,再想一想谢识微判罚之轻。”
  杨允功说话向来沉稳有度,不疾不徐,因为办公房地方狭小,两个人面对面而坐,杨允功的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张梦渊耳朵里,却如同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事情太过令人难以想象,张梦渊面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他根本不信沈江霖有这样的能力,秦之况和谢识微的事情,还可以让人理解一二,两淮贪腐案甚至是揪出元朗谋逆一事也有沈江霖的手笔?
  这如何可能呢!
  沈江霖的根基在京城,出了京城谁认得他?他才多少岁数?赤手空拳到两淮,他使唤的动谁?
  这种推测太过匪夷所思了,就是沈江霖亲口和他说,他都绝不会相信。
  可是,恩师面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说笑。
  杨允功最后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话:“若非沈江霖有这样的本事,他不会有这么多的维护者。”
  “梦泽,你要记住,别人如何对他,不仅仅取决于他的价值,还取决于他能带给他人多少利益。只要利益足够多,那么旁人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的。”
  张梦渊,字梦泽,他原本字恒长,这个字还是张梦渊投效杨允功后,请求杨允功为他重新取的。
  赐字之恩,同父赐姓,这是张梦渊的一种表态。
  而此刻,杨首辅的一番话,说的张梦渊心中一突,竟一时不知道,恩师到底是在说沈江霖,还是在提点他。
  *
  沈江霖不知道,仅仅一场朝会,杨允功就将他的底细都看透了。
  当然,便是沈江霖知道了,他也不觉得如何。
  他已然站在了权力的风口浪尖,再想韬光养晦,是绝无可能的。
  沈锐虽然如今赋闲在家,但是自从沈江云不再禁他和魏氏的足后,他就又开始活泛了起来。
  虽然沈锐自己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不会在外头说儿子的坏话,但是为了发泄心头的不满,听戏打赏、游园泛舟、吃酒垂钓,是少不了的节目,甚至有时候花起银子来比以前还大手大脚,他的那帮子老同僚又都是愿意跟着他吃喝,府衙里且落的清闲的人物,跟着沈锐一道出去吃席,总归都是沈锐请客,白吃白喝嘛,大家也乐得捧他说好话。
  沈锐由此发现了一个妙处。
  魏氏管家的时候,对银子把控的很紧,自从他打发走了那些清客后,时常和他哭穷没钱,每个月他能花销的银子不过两三百两,有时候碰到心仪之物,还得掂量一下。
  但是现在是儿媳妇管家,钟扶黎的性子和魏氏完全两个样,大开大合的,但凡他想花销的,只要不太过分,公中账上银子他都能支取出来,如今他一个月花销翻了一倍不止,也不见那个逆子有什么多话的。
  这让沈锐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日子久了,他还觉出了一点意趣来,如今万事不过心,只要吃好喝好玩好,再无一点案牍之劳形,也不必大冬天的,天还没亮就要早起上朝之苦,做个富家翁,倒也不错了。
  不过哪怕沈锐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他面上对两个儿子还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尤其是对沈江霖,因着小儿子脾气看起来更好一点,沈锐就习惯性地对沈江霖颐指气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