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所以这次沈江霖并非谢识玄以为的那样,是抱着退亲的心过来的,而是真正想了解一下谢静姝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究竟他们两个有没有机会和可能性在一起,才来求见的。
  沈江霖想了想,先挑起了话头:“谢姑娘,你闲暇的时候喜欢做些什么?”
  谢静姝依旧低着头,沈江霖也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浓密头发顶和那支漂亮的珍珠挽菊花红宝石簪子,但是好在这次的回答他听清楚了:“我爱看书。”
  沈江霖长眉一挑,不过想到十三岁时,谢静姝就能写下不错的诗篇,爱看书倒也是不错。
  “那你最近在看什么书?”沈江霖猜测着谢静姝可能会看的书,诗集?话本?游记?
  没想到谢静姝却小声说道:“我最近在看《周髀算经》。”
  沈江霖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不过这本他也研读过,很有些趣味:“《周髀算经》里头的天文历法讲的不错,还推算了勾股定理,确实值得一读。”
  谢静姝忍了忍,还是抬起头来,压抑着想与人交流的兴奋道:“是的,此书极为玄妙,通过里头所说的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我们就可以从特定天象之中推断出不同的年代历法。”
  沈江霖来了点兴致,接话道:“这本书成书年份久远,尚无确切可考的年份,你能从书中记载中,推测出成书的具体年份吗?”
  谢静姝面对沈江霖第一次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看着很是俏皮可爱:“原来沈公子也注意到了,是的,我有自己偷偷算过,我觉得根据这本书中提到的北极璇玑到北天极的距离,应该是春秋战国时期成的书,你觉得我算对了吗?”
  沈江霖有些惊喜,春秋战国便是公元前五到七世纪之间,若是按照这个方法去算,确实如此。
  为何沈江霖会这么快知道答案,因为他在现代闲极无聊的时候也算过。
  听到沈江霖将他的计算思路和她分享了之后,谢静姝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她看这本书的感受,沈江霖只注视着谢静殊的眼睛,耐心倾听,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谢静殊接受到了这种鼓励,兴奋地继续说着,说到最后,还有些迷茫地睁大眼睛看着沈江霖喃喃道:“书里说天地分极,有南北之别,是不是说我们这个天地有一个最南边,还有一个最北边?那里会有什么?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沈公子,你说那里会是仙界吗?是不是像《求仙记》里说的那样,极北之地极寒,神灵在此降世,万恶不可沾,是个冰封之境?”谢静姝的凤眼灼灼发亮,看向沈江霖的时候不再有刚刚的羞怯仓皇,而是对未知无比的痴迷和向往。
  或许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想象过无数次外面世界的场景,可是因为她被困于后宅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想象的对不对,是不是真实的,更没有人会和她去说去讨论这些,如今遇到了沈江霖,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是喜爱胡思乱想的,这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竟是很多想法同她意外的相近。
  她惊喜、高兴、兴奋,她甚至有了一丝恍惚,是不是外头的人对这些都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她不怎么与外面的人交谈过,所以才觉得无人可说?
  沈江霖被这个姑娘赤诚无比的热烈眼神看的有些汗颜,又听她说到了自己在《求仙记》中的描写,便知道她定然是这本书的追随者,对自己很多的描写竟然是直接相信了,更是感叹这个姑娘的单纯。
  沈江霖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她纠正一下真实情况,他想了想才用她可以理解的方式道:“按照书中解释,南北两极日照时间极短,那么必定造成了它们的寒冷,再加上南北两极受到海洋气候的调节作用,那么就会进一步加剧这种寒冷。当温度极寒之时便会形成满目纯白的世界。不过你若是问有没有神灵之说,这个我私以为是笔者杜撰的,毕竟谁都没见过神灵,不是吗?”
  谢静姝有些震惊地看着沈江霖,呆了好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没想过沈江霖会很正式地去回答这个问题,而且他答得有理有据,半点没有敷衍,让人不得不信。
  从来没有人与她这样对话交流过,她曾经尝试和她的乳母说,可是乳母总说她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让她少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她曾想和妹妹说一说,可是妹妹说她不知所云,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至于父亲母亲,她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根本就是不敢说。
  她一个人封闭在小小一个院落中,更多的时候是自言自语、自娱自乐,她甚至以为自己是习惯自言自语、自娱自乐的人,这样也是很好的了。
  可是今日,很莫名很突然的一场相看,一开始谢静姝甚至是有些排斥的,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想到要面对未知、面对改变,她就害怕紧张和恐惧。
  所以当她和沈江霖见的第一眼时,她如此紧张不仅仅是因为沈江霖这个人,更是因为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
  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想落泪。
  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伯牙绝弦、知音难觅吗?
  鼻腔之中有一股生涩的酸味冲了上来,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将那种涌上眼眶的热潮给眨下去,可是根本忍不住,泪珠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她胡乱地抽出丝帕去擦,低垂下头不想让沈江霖看到她的这幅窘态。
  将泪擦尽,谢静殊才抬起头来:“我,对不起,我实在有些激动,沈公子,您说的实在太好了,若能以后经常和您说说话便好了。”
  谢静姝祈求的望向沈江霖,她自觉自己不堪为配,刚刚的表现也糟糕透了,但是她还是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能和沈江霖说说话,那是一种心灵上莫大的愉悦,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沈江霖看着谢静姝泛红的眼眶许久,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道:“好。”
  一直躲在屏风后头偷听的谢识玄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谁说大女儿胆小的?竟然敢直接就去问,谁说她木讷的?居然还看过这么些书,有些知识知道的甚至比他还多。
  谢识玄心里头除了放松和开心,同时还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忽视这个女儿了?
  明明也是一块良才美玉,竟然长到十九了,通过这种情况,他才第一次知晓?
  这很明显,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失职。
  谢静姝不知道,沈江霖的这个“好”究竟表达了什么含义,她虽然得了沈江霖的应允,但是心里想了想,恐怕对方也是不好意思拒绝之故,但是他们以后又哪里来的机会再如今天一般坐而论道?
  沈江霖是天上云,她只是地上泥,云泥之别,如何再有交集?
  谢静姝刚刚高兴起来的心又低落了回去,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和沈江霖告别离去。
  谢静姝前脚刚走,谢识玄后脚就回到了花厅,刚一落座就直接道:“江霖,如今你人也见过了,话也说过了,到底意下如何?”
  谢识玄要的就是趁热打铁,逼着沈江霖当场表态。
  沈江霖退后一步,一揖到底:“学生全听谢大人差遣。”
  谢识玄朗声笑了,连说了几声“好”,吩咐道:“既然如此,七月十二是吉日,你和你父亲母亲上门便是。”
  这是谢识玄一早看好的时间,如今自然是张口就来。
  沈江霖再次作了一揖:“遵命!”
  谢识玄心头畅快,下了座将沈江霖抚了起来,拍了拍沈江霖的手背道:“江霖,你且放心,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以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这是一个很重的许诺,甚至是出于一些弥补情绪在,沈江霖也不推辞,直接受了。
  当晚,谢识玄拉着沈江霖一同吃了一顿晚饭,两人边吃边聊,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才尽兴散了。
  谢琼来主院陪江氏一同吃饭的时候就奇怪今日怎么不见父亲,往日父亲只要得空就会过来陪着一起用膳的,然后便听下边伺候的丫鬟道:“府上来客了,老爷正在作陪。”
  谢琼是个什么都要问一问的好奇性子,闻言缠着江氏的胳膊道:“来了什么客人啊?可是我认识的?”
  江氏拿起筷子脸上淡淡的:“是你大姐姐的未来夫婿,上门来拜会。”
  江氏管理谢府很有一套手段,花厅上的事情瞒不过她的耳朵。
  谢琼闻言惊了:“大姐姐定亲了?定了谁家?”
  这事瞒不过,过两天想来沈家就要来提亲了,江氏给谢琼夹了一筷子菜才道:“荣安侯府的二少爷,沈江霖。”
  谢琼一开始还没将这两个人给联想起来,她脑子里转了一会儿弯,才突然反应了过来,惊得双眼瞪圆,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娘,你说的,可是那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沈江霖?”
  江氏无奈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娘承认了,谢琼兀自有些难以接受,一餐饭吃的食不下咽,连话都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