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至于今晚会出现在日内瓦, 那完全就是他打着公事的幌子因私出行。
  原本结束完挪威的旅程, 他该跟着大部队一起启程回国,但在卑尔根转机时见到沈宴宁,却临时改了主意。
  或许该庆幸大雪延误航班, 导致许多人转航退票, 否则他不会那么容易登上这趟飞机。
  眼见载着沈宴宁的那辆车离开, 孟见清兀自站在路边抽完了一根烟,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日内瓦时间凌晨一点, 他划开手机一看,果然是孟长沛。
  这些年国家为了肃清腐败风气,对官僚的限制逐渐加大,尤其是针对头部官员,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孟长沛大约是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太久,也开始害怕殃及池鱼,去年突然主动请辞,决定退居二线。
  但即便他人不在庙堂,却始终心系庙堂之事,一点风吹草动都生怕影响了他家风清正的名声。
  毫无意外, 这通隔着时差的跨洋电话,里里外外把孟见清数落成一个尸位素餐的冗员,说他吃着国家饭粮, 手里却干不出一件实事。
  孟见清司空见惯, 都懒得澄清,只淡淡说春节不回国过了。
  这副浑不吝的态度气得孟长沛在电话里直骂:“不孝子。”
  他这个不孝子当了许多年, 也不在乎这一回。
  于是挂了电话。
  雪夜笼罩着这座城市,空气里弥漫着冰雪的冷香,街道上的灯光投下微弱而柔和的光晕。
  孟见清环顾一圈,觉得夜静得出奇。
  ......
  沈宴宁是在车子快开上高速公路时,才发现手上的佛珠没有还给他。她本意是想他竟然给了那她便收着,反正这东西原本就是从她这里流出去的,如今到她手里,就算是物归原主。可转念一想,又作罢。
  他们俩过了今晚,以后会不会再遇到难说,现下这玩意不清不楚地留在她身边到底不合适。好歹也是自己曾经亲手送出去的物件,虽然两个人分手了,但这个时候拿回来多少有点儿分斤掰两的意味。
  沈宴宁想了想,还是让司机调了个头回去。
  其实后来再想想,她这个做法未免太低龄。冬夜的凌晨,气温零下好几度,除了赶早班机的旅客,谁还会在机场门口傻傻等着。
  何况是孟见清这种凡事不上心还不耐烦的人。
  但或许上天果真有它的安排。那晚沈宴宁下了车,远远看见机场外的椅子上坐着个黑影,旁边立着一个行李箱,白雪在箱子表面薄薄地覆了一层。
  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地面上,映照出长椅上男人孤独的影子。
  沈宴宁看着他的背影,不无自嘲地想,即便狠话说的再绝,但她私心里还是希望和这个人纠缠上,否则不会大半夜不计后果地用这样一个拙劣的理由来见他一面。
  人好像就是天生犯贱,永远好了伤疤忘了疼,等到结局重演时,又要矫情地说一句,早知道当初就不回头了。
  湖面上的雪花静静地飘着,覆盖了原本的波光粼粼,如同一层银白色的绸缎,柔和地映衬着远处的山影。湖畔的树木在冬夜的寒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孟见清原本都打算走了,却不知为何又在这冰天雪地里坐了一会儿,起身见到沈宴宁时,他脸上情绪复杂,眼底淌过层层惊愕。
  冷月寒星的机场郊区,沈宴宁也不知站了多久,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雪山皑皑的寒夜。
  他勾勾嘴角,心想,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
  沈宴宁驻足停了会儿,思索着今晚这个冲动的决定可能会让她走上一条不归路。她拨开寒沉沉的夜色,朝他走去。
  孟见清看见她,深色眸底与这茫茫夜色融为一体,抿开唇笑了笑:“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话时的声线很平,一般很难让人听得出情绪,可沈宴宁听得出,他高兴时说话的速度会放缓一点,音效也会放低一点,好像要通过一句话来将这份喜悦放大。
  沈宴宁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快速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一副并不想和他交涉太多的模样,说:“这个忘记还你了。”
  孟见清身量高,站起来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看着她,像是故意晾着她似的没有任何动作。
  沈宴宁举着手一会儿觉得有些酸,也懒得再和他瞎掰扯,二话不说将那串佛珠重新套在了他的手上,低声说:“以后这种东西别随便乱给人。”
  他挑挑眼,问:“给你也不行?”
  沈宴宁晃了下神。
  她退后一步,视线与他齐平,素来平和的脸突然勾起一声轻嘲,“这珠子我当初求来就是保你平安的。就算给了我,这福气也不会落到我头上,我收来干嘛呢?况且又不值几个钱。”
  职场浸淫两年还是让她沾上了一些商人市侩,嘴也变得犀利起来。有些时候表面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其实内里跟着岁月长河早就变得面目全非。就像这些年,异国三载,她逐渐改掉了过去二十几年来的餐饮文化,开始尝试一些从前不爱吃的菜肴。
  只有孟见清,她好像本能地没有办法拒绝也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以至于重逢后的每次相遇都显得剑拔弩张。
  凌晨的机场笼罩在一片雾气中,自动门出口不断涌出乘客,暴雪难行,连道上的出租车寥寥无几。恶劣的天气让每个人脸上带着几分倦意和寒冷的疲惫。
  载着沈宴宁来的那辆车早就被人先行一步抢走了,她被迫只能等下一辆,偏偏她又不是个善于争夺的性格,只能干杵着看着本就不多的出租车从眼前开走。
  月明星稀的夜,孟见清单脚点地靠在柱子上,盯着她冷然的侧脸,唇角慢慢舒展,上前走两步,笑意斐然,说:“坐一会儿吧,这鬼天气一时半会不见得能打到车。”
  沈宴宁蹙眉睨他一眼,脸上表情称得上是一言难尽。
  他似乎是知晓她的不耐,嘴角愈发翘起,扣住她的手往长椅上一坐。
  透骨冰寒的夜,两个寂寞的灵魂靠在一起,久别重逢的陌生感再次油然而生。他们曾经有过最恩爱的一年,也曾怒目相向直至分道扬镳,如今挨肩并足坐在异国的茫茫雪夜中,竟会错觉般地生出一种归属感。
  沈宴宁好似对命运束手无策,低着声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见清捏着她的手亲了亲,不算炽热的温度从手背肌肤一路游走,将她的整个身体包裹。
  沈宴宁听见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他这个人好像天生会调情,一句简单的话,不加任何修饰地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成为一句动听的告白。
  这样的本事,她在二十岁的时候有幸领教过。
  这些话因为听起来不太诚心,又配上他这张孟浪的脸,会让人觉得有点儿轻浮,可他说话的时候眼睑微微下敛,柔情似水的双眸澄澈到能看清他对面的自己。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人的心是很容易妥协的。
  沈宴宁维持着一丝理智,问他待会儿去哪儿?
  孟见清头蹭过来,鼻尖轻轻蹭过她的耳边软肉,声音懒懒的:“不知道。”
  他这趟旅程是临时决定的,连机票都是托人才弄到,哪里有时间再去订一家酒店。
  “要不你收留我一晚?”气若游丝的嗓音像毒药一样渗透进骨髓。
  “不行。”沈宴宁斩钉截铁地一口拒绝,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她交友的最后一道防线就是房子,这些年哪怕和adan情到深处时也没允许对方在家里留过一夜。因为她太清楚,房子一旦沾染上别人的气息就很难再剔除掉了,这种极强的自我保卫意识也是让她和adan的关系最终走向破裂的主要原因。
  她斟酌道:“我可以帮你问问,或许我朋友能帮你订到一间房。”
  孟见清把整个人的重量往她身上压了压,虚阖着眼瞧她,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就这样沉默了几秒,他突然直起身,怠惰地抬抬眼,“也行。”
  人体肉墙一移开,沈宴宁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却被一股强劲的冷风袭面而过,冻得抖了几下。
  她哆嗦着站起来,心里腹诽一句小心眼。
  孟见清恍如她肚中蛔虫,凉丝丝地瞟她,提醒道:“条件太差我住不惯。”
  沈宴宁:“......”
  大约是这两年经济上有了些底气,她脾气也比从前硬气不少,也没惯着他,提着行李就往租车道上走,招徕一辆好不容易等到的车,没好气地转头问他:“你上不上来?”
  “上——”不远不近传来一道懒散的声音。
  某人放完行李,大爷似地往椅子上一瘫,双腿赤喇喇地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