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先前不提,或许是线索散碎,未及联想,稍后寻个机会问讯于他,还要闪烁其词,一定是心里有鬼了。若能因此抓住应如是的马脚,于裴霁而言,收获不比揪出鬼面人来得小,当浮一大白。
  人心隔肚皮,应如是暂且不知裴霁打着什么算盘,他已来到水夫人面前,合掌一礼,问起徐功进入火宅的始末,得知答案后略一思索,与当时的裴霁想到了一处去,回身看向李义,道:“在下若没记错,徐功叛逃正在李帮主掌权前夕,金鳞坞派人追杀无果,想不到他会在数月后落脚于此。”
  李义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硬着头皮道:“不错,徐功曾是帮中老人,立下过功劳苦劳,后来伤了一只眼睛,家父允他留在总舵指教弟子,奈何此贼贪心甚大,暗中与水匪勾结牟利,事情败露后遭到惩处,不忿之下越狱而走,李某看在家父的情面上撤了追杀令,怎知……唉!”
  说着,他一把拽起尸身,将其后背展示出来,道:“诸位请看,此处本该有一尾鲤鱼刺青,当年被李某举火烧去以作惩戒,绝无半句虚言,我带来的人也曾亲眼目睹,皆可作证!”
  这位李帮主倒也见机,事已至此,支支吾吾只会惹人怀疑,不如故作坦荡,毕竟是多年前被金鳞坞除了名的叛徒,死人又张不得口,谁也不能硬把凶手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便是裴霁不肯罢休,在场自有郭掌门等同道高手相帮,翠微亭主人既有好名,想也不会袖手旁观。
  发现尸体背后烧伤时,裴霁便算到了李义此着,遂冷下脸来,沉声道:“本官留你,也不仅是因为此人。”
  众人俱是一惊,程素商隐忍许久,总算等到了这个机会,当即轻啐一口,道:“家师是在后山遇害,再被移至别处,附近之人皆有嫌疑,而在搜查线索时,我们发现了可疑鞋印,以其朝向推算路径,即便不是凶手所留,也有帮凶嫌疑!”
  听了这话,李义的心陡然一沉,忍不住看向了裴霁,须知昨日搜山过后,他便悄悄前往客院向裴霁投诚,对方却对此只字不提,让他还抱有一丝侥幸,以至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零三章
  一瞬间,李义胸中怒气翻涌,手中链爪也蠢蠢欲动,忽见裴霁抬眼看来,满含警告之意,顿时怔住,转念明白过来,凛然道:“是什么样的鞋印?在哪里发现的?趁大伙儿都在场,程姑娘若是怀疑谁,不妨指名道姓!”
  见他没上套,程素商一皱眉,道:“小池塘畔,只有半边,应当沾了苔痕。”
  李义二话不说,将自己的鞋底亮了出来,上面有血有尘土,唯独不见苔藓,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倒是发现了几个鞋底有苔痕的,但与池边的泥炭藓对不上。
  “案发已有两日,纵有痕迹残留,也该被处理掉了。”一旁的应如是摇了摇头,抬手指向地上尸体,“在火宅里转移尸体的正是此人,他也曾在密径上留下脚印,完事后将鞋子混入洗衣房里,准备借仆妇之手销毁证据,幸好被人发现。”
  闻言,李义暗自庆幸没被程素商的言语诈住,后者却恨得咬牙,指着他道:“昨夜之事你又作何解释?凶案发生后,山庄上下莫不小心谨慎,我们上门寻你问事,你却不知去向,随后鬼面人现身,接连偷袭了裴大人与我师娘,我追着他到了水舍,人影疏忽不见,你又出现了!”
  说罢,不等李义出言辩驳,程素商已转身向郭掌门等人一拜,道:“事关重大,我等向李帮主询问究竟,其言当时正与诸位掌门在一起,敢问是否属实?”
  “这……”郭掌门一愣,转头向其余几人看去,神色略显不自然,李义昨晚确实来找过他们,彼此谈得也算尽兴,可那些话并不适合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就比如今天这场一发不可收拾却在他们意料之中的乱子。
  迟疑了片刻,他终是点头道:“确有此事。”
  没等李义松口气,水夫人冷不丁问道:“李帮主是何时登门、几时告辞的,郭掌门可还记得?”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郭掌门微一沉吟,道:“戌时二刻到的,亥时初就走了。”
  “从鬼面人现身到匿迹,正好是亥时正到亥正三刻之间。”水夫人沉声道,“自郭掌门的住处出发,回到李帮主下榻的院落,用得了半个多时辰?”
  这一句话着实将李义给问住了,他攥紧手中链爪,强装镇定地道:“李某初来乍到,不熟路径,风云堂一带又被封锁,只能绕道,因而耽搁了些许工夫,这也算作嫌疑的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双方所言皆有理,众人一时难断是非,应如是向裴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急着穷追猛打,后者眉头紧锁,到底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时辰也不早了,口头争执难有结果,还得落在真凭实据上。”应如是走出一步,目光扫过众人,“刀斧阵破,约定已成,就依裴大人所言,不愿留在这里的,可以先行离去了。”
  大多数人都为之一喜,郭掌门几个倒是犹豫起来,应如是看向李义,道:“李帮主,徐功毕竟是金鳞坞出身,而今与杀害任庄主的真凶为伍,当年之事或有内情,你既然问心无愧,不妨留下来一探究竟,以免今后再受其牵连。”
  微顿,不等李义推脱,他又道:“在下愿以性命担保,只要是清白无辜之人,绝不令其含冤受屈!”
  应如是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义再要退避,当真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了,他心中苦涩,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拱手道:“多谢应居士。”
  一言说定,裴霁让人取来纸笔,当着众人的面写下一张通行令,又扭开刀柄末端的暗格,里面赫然藏着一方小印,盖在落款处,即是【奉天杀伐,无所归罪】八个字,此乃先帝御笔亲书、宫中秘刻成章,是为特权,见印记如见天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假,先前他凭一纸手令调来兵马,玄机便在于此。
  应如是接过通行令,确认他没留下暗手,这才交给郭掌门,后者却是狠狠一咬牙,转手递给了身边人,道:“他娘的,老子不走了!应居士既然在此,案子一定能破,还怕个什么?任庄主的仁侠善心天下知名,如今死得不明不白,我倒要替武林同道看看凶手的真面目!”
  案发之后,这姓郭的怨言颇多,谁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水夫人微怔,眼眶蓦地红了,行礼道:“妾身代外子谢过郭掌门。”
  有他出头,又三人越众而出,都在江湖上掌有一方势力,愿留下做个见证,水夫人一一谢过,这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
  裴霁在应如是身边,阴阳怪气地点评道:“有眼无珠。”
  这话不仅是说郭掌门四人错看了任天祈,还暗指他们错信应如是,后者未有动怒,淡淡道:“人无完人,物非片面,敢为道义轻生死,已是修得正果了。”
  裴霁嗤笑道:“就凭他们,也配得上‘正果’二字?”
  “众生行于道,莫有贵贱分,由心证悟罢了,纵有行差踏错,只要及时归正,到头来还是殊途同归。”应如是的声音很轻,却能清晰传入裴霁耳中。
  默然一霎,裴霁眯了下眼,意有所指地道:“你也是这种人吗?”
  应如是却笑了,道:“你我都是执迷不悟之人,修不成正果的。”
  第一百零四章
  说话间,闲杂人等已经陆续离开,见水夫人他们转头看来,裴霁收拢心绪,恢复了冷肃脸色,对应如是道:“本官已经履约,该你了。”
  应如是也不废话,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来,递给他道:“证人所在之地,就写在这张纸上,还请裴大人阅后即毁,派个绝对可信之人去接。”
  短短一行字,裴霁看一眼就知道是徐记药铺的位置,登时恼火起来,只觉自个儿又着了他的道,压着怒气道:“好,本官亲自走一趟!”
  说罢,五指猛一攥紧,再松开时,字条已化为齑粉,从掌心簌簌落下。
  案发不过两日,已横生出许多枝节,若是继续拖延,案情进展如何且不提,裴霁的耐心一定耗尽,他冷睨应如是一眼,撂下句“去去就回”,随即拂袖转身,一众精兵收刀退入绿柳林,凝神戒备。
  水夫人叹了口气,程素商将剑归鞘,疾步来到她身边,惭愧道:“弟子无能。”
  “怪不得你。”水夫人柔声安抚道,“诸位光降,本是为了祝寿,不承想凶案惊发,又有朝廷的人插手其中,山庄上下风声鹤唳,招待简慢不说,危机如刃悬顶,倘若我等偏要勉强,多少好意都要变成怨怼,而今化解干戈,客人们得以平安归去,卧云山庄也可松一口气了。”
  这番话不仅是宽慰程素商,也安了郭掌门等人的心,白衣太岁虽已身亡,但卧云山庄威名赫赫,底蕴深厚非朝夕能败,今日之事各不计较,将来还好相见。
  三言两语消去恩怨,水夫人见程素商余怒未消,索性让她带领守卫弟子收拾残局,再请李义和郭掌门他们回庄,复又转过身来,亲自为应如是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