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陆飞鸿领着禁军小队早早等在一旁,他焦急地左顾右盼,眼见着李沙棠来了,那愁苦的眉眼不仅没有舒缓,反而更加哀怨。
  “你竟真来了!你才从空室出来,怎不晓得推脱一二!”
  陆飞鸿眼见着无法,只得扯过李沙棠的袖子,在她耳侧又快又轻地说着,“等会儿祥公公怕是会命你清扫这些大臣,你......看着办吧。”
  从得到实权的那天起,李沙棠就知道这一天会到来。
  但她没想到,这天到来的这般早,早到她猝不及防。
  许梅娘的冤魂还在半夜哭叫,空室的血腥气尤绕鼻翼,李沙棠脑子嗡嗡响着,耳边似有千言万语,带着千钧之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李都尉......”
  “李都尉?圣上有吩咐......”
  小祥子尖细的嗓音飘荡在耳侧,李沙棠的视线开始散涣,可她的面色依旧平静。
  “微臣紧听遵旨。”
  小祥子见着李沙棠这般苍白的脸色,不由好心提醒道:“都尉再忍忍,等这个风波过去了,都尉就可以歇息了。”
  抽血加清食,是该歇息了。
  李沙棠自嘲地笑了笑,到底承了他这份好意。
  *
  朝中臣子与国子监学生不同,他们经历过朝廷的打磨,更世故圆滑,不会轻易冲动。
  他们此刻哪怕做着杀头的大事,他们依旧面色沉静,不慌不乱地等着圣上的裁决。
  李沙棠抚着腰刀,目光沉沉地望着这一群人,苍白的脸色不知什么表情。
  乾清殿前对峙许久后,殿门开了,李德昭出来了。
  他低着头,扫过底下的朝臣,笑道:“诸位大人这是何苦呢?陛下亲口说了,这是家事,叫诸位大人切莫干涉。”
  李德昭着重强调了“家事”二字,他眯眼笑着,眼角的皱褶层层叠叠,堆出了朝堂复杂曲折的弧度。
  李沙棠看着他,第一次惊觉,李大太监老了,同样的,圣上也老了。
  这个帝国曾经英明神武的主人,在日复一日的朝拜中,逐渐迷了眼。
  陆相虽是跪着,但神色很平静。他昂着头,目光犹带山峦压顶之力。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的家事就是天下事,老臣身为天下之臣,当尽起劝谏义务,万不能让陛下走上岔路。”陆相的语调如他的表情一般平静,但他话语的内容却惊起众人一身冷汗。
  陛下走上岔路?他竟敢这么讲!
  其余臣子不知乾清殿内情,只以为陆相心疼魏王被废,这才出言刺激圣上。
  有更甚者暗暗嘲笑陆相,觉着他暗中押宝押错对象也就算了,如今竟还光明正大提出来,为此不惜批判圣上有错......
  陆相果然老糊涂了。
  李沙棠却猛然想到几个时辰前,崔杜衡与她在空室里谈论的那件事。
  那时的空室血腥气缭绕,崔杜衡端着她的血,深深地望着她。他内眼角尖,眼尾微翘,凝望一个人时,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深情。
  “你该庆幸你血里的异香很淡,不然......”
  烛火微晃,他的面容若隐若现、看不分明,“你的下场便跟魏王一样了。”
  跟魏王一样。
  李沙棠想起乾清殿的香薰,她曾一度觉得这香薰很熟悉,但最终什么也没想起来。
  而现在,她听着崔杜衡复杂难辨的语调,惊出一身冷汗来。
  她想起来了,那个香味,与阿娘灵堂中的雪白香屑很像,也跟她年少时掰碎的佛珠里的碎屑一模一样!
  幸亏她不喜戴着骷髅头佛珠的弥勒佛,不然,她如今的下场,怕不会比魏王好哪儿去。
  甚至会更惨。
  “各位大人请回吧,”小祥子从殿内出来,神色悲悯,“魏王......庶民怀鑫已逝,大人们再跪,也无济于事了。”
  “你这阉人说什么?谁逝了?”信阳伯豁然抬头,苍老的语调隐隐颤抖,“那小女呢?小女如何了?”
  小祥子朝李沙棠使了个眼色,随后退了一步,这才答道:“贺小姐目睹夫君逝世,悲痛异常,冲动之下自缢而亡。陛下怜惜小姐忠贞,特赐信阳伯府贞洁碑坊。佳人已逝,望信阳伯节哀。”
  信阳伯激动之下竟站起来,指着小祥子,连声道;“阉人误国,阉人误国啊!”
  他猛地转身看向陆相,眼睛发赤,高声道:“陆大人,您也看见了,陛下此时被妖道迷了眼,现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随后赶来的李沙棠点了穴位,一下倒在陆飞鸿怀里。
  李沙棠带着陆飞鸿退回原位,走的途中,她一不小心与陆相对上眼。
  她心底徒然一窒。
  第52章 沁阳自首你怎么这么好呢?小师傅…………
  得亏李沙棠动作快,下一刻,恢复精力的圣上便从殿内走出,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盯着陆相,只说陆相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让李沙棠送陆相归家。
  李沙棠顶
  着在场众人愤怒的眼神,刚走到陆相面前,陆相就佝着腰,撑着地面,缓缓地爬了起来。
  他冲李沙棠温和地笑了笑,劳烦她去角门找他的随从拿拐杖。
  李沙棠下意识应了。
  但圣上却不耐烦了,他叫小祥子从库房拿了根金镶玉的拐杖,亲自递与陆相,皮笑肉不笑道:“陆卿走罢。”
  陆相无奈地摇摇头,他拄着拐杖,在李沙棠小心翼翼地看护下,缓慢地离开了。
  他已是花甲之年,满头华发被玉冠紧束着,唯剩几缕碎发在空中飘荡。
  像极了无处飘摇的浮萍。
  *
  清正寺。
  往日佛香缭绕的静室里,此刻充满苦涩药香和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沁阳躺在榻上,支着头,冲明阳眨眼,“我说明阳小师傅,奴家已经被困三天了,再躺下去,奴家骨头都要躺散了......”
  她两颊软肉几乎瘦没了,一双媚眼镶在尖尖的小脸上,显得越发大了。
  明阳忍着喉头的腥味,不发一词,只默默拉过沁阳的手臂,细致又专注地为她抹药。
  沁阳瞥过自己手腕上的疤痕,眉头一皱,下意识缩回手,将疤痕隐在袖子里。
  她顶着明阳不悦的目光,眨眨眼,嘟哝道:“我自己来嘛......”
  明阳握着药膏,不说话。
  沁阳眼珠子一转,忽而躺回去,背着明阳低语着:“奴家要是那啥了,小师傅记得把奴家葬回老家。奴家要求也不多,在秦姨娘旁边就好。她好歹是个大户人家的妾室,把奴家葬在那里,奴家也好沾沾福气,来世也......”
  眼见着她越说越不着调,明阳一怒之下,竟将人抱起来,将人深深地嵌进自己怀里。他看着沁阳愕然的目光,心底的火气越烧越旺,却又恪守着戒律清规,只好咬牙道:“你胡说些什么!”
  沁阳蓦地一笑,她仰着脸,凑近明阳的唇畔,重重地咬了下去。
  明阳吃痛,却也不肯松开手,只好被动承受她的咬。
  沁阳知晓小和尚的底线,只将他的唇畔咬出血珠来,别的一概没干。
  她将明阳唇上的血珠舔进嘴里,随后眯眼笑着,将明阳一推,躲进被子里笑道:“小师傅快走罢,奴家刚占了你便宜,现在正不好意思呢!”
  明阳脸皮烧得通红,但他的表情依旧镇定,只是离开的步子稍稍大了些。
  待明阳走后,沁阳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一双杏眼朝着门口眨呀眨,琉璃似的瞳孔晶莹剔透,恍若泪珠。
  你怎么这么好呢?小师傅......
  她眯了眯眼,随后下定决心。
  *
  李沙棠才把陆相送回府,气还没歇过来,陆飞鸿又匆匆赶来找她。
  “结,结案了!”陆飞鸿一边灌着水,一边含糊嚷着,“杀害刘拐子和田评事的人自首了!”
  李沙棠脑子一激灵,瞬间又来劲儿了。
  待她赶到大理寺,只见往日萧瑟的廊檐下聚满了人,一个两人对着正中心跪着的瘦弱女子指指点点。
  “就是她呀......”
  “可真可怜......”
  好事人调侃又怜悯的声音从李沙棠耳侧划过,她低首望去,只见瘦脱了相的沁阳在大理寺门前恭敬地跪着,她面色惨然,可吐出的话语却句句有力。
  “大家伙儿都知道那刘拐子是个老光棍,奴家一日着了他的道,竟......”她试着眼角泪珠,凄然地掩着最后一丝尊严,只道,“奴家再贱,那也是人!奴家一时气急,便策划了一场冤魂案,来恐吓并......”
  说着说着,沁阳眼冒寒光,森然道:“杀了他!”
  众人一阵哗然。
  “谁杀了谁?”杨元聪袖手走来,扫过身形瘦弱的沁阳,面色端肃,“刘拐子是被人掐死的,你一介女子,如何将其掐死?”
  沁阳仰首,她眯眼笑道:“这是杨主薄吧?听闻杨主薄尚在病中的妻子,曾生生掐死了......”
  李沙棠讶然望去,却见杨元聪眼神骤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