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大人你瞧,我家已经填了这样多。”
  他身后的爹娘几乎想要扑上来把孩子扯开,杨治中看得有点好笑,又觉得林言有点‘坏’。他抱起那孩子站在矿坑一侧,声音温柔而清亮。
  “嗯,很不错——看起来,今天就可以填平了。”
  “那我家明日再填新的矿坑?”
  “对,明日会有新的矿坑。你知道还有多少个矿坑么?”
  小孩子一梗,说不清数,只好学着家里长辈的样子摇头:“不多了。”
  “对,不多了,这座山已经要补齐了。”林言勾起唇角,看着忽然哭丧起来的小孩:“以后上山不怕跌跤了,不高兴吗?”
  “高兴......”孩子有点支吾,他还记得这些年的矿坑是爹娘嘴里会吃人的怪物。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是想到没了矿坑就没有茶和饭,他心里又舍不得了,于是摇摇头。
  他越过林言的肩膀看到爹娘张牙舞爪,会错了意,扭头跟林言道:“大人,我家还能到学塾填坑吗?”
  “你知道在建学塾?”
  “知道。”孩子又有点支吾了,他瘪瘪嘴,小声在林言耳朵旁边道:“大人还管学塾的坑吗?”
  “学塾是读书的地方,学塾没有坑。”林言看着小孩失落的样子,忽然道:“你想去学塾么?”
  意料之外的,孩子摇摇头,很诚实道:“我想去填坑。”
  “可这世上没有许多坑可填,这要怎么办唷......”
  这位很温和的大人也垂下眉眼,小孩子有些内疚,连忙道:“去学塾也可以,不填坑也行。”
  “那你知道去学塾可以做什么吗?”
  跟前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睛,小孩并不觉得怕,反而觉得很漂亮——像爹在矿里捡到的黑石头,在火把底下一闪一闪,第二天就换来吃的粮食,做衣服的布。
  他听着林言问,忽然灵光一现般答道:“去学塾,去学塾可以当州牧。”
  杨治中没说话,只是袍子下的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那孩子的父母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可林言非常认真,甚至认真地有些严肃。
  “去学塾不一定能当州牧,只是可能。”他轻声道:“但是去学塾,识了字,你至少可以在下次看到填坑的告示时第一个报名。”
  孩子有些懵懂,林言把他放下,任由那做爹娘的把他往后扯。
  朝一路跟着的府吏示意一眼,新的告示在当时就宣读出来。
  这是黛玉的‘补策’。
  几家一队伍,按进度奖励的方法是她提出来的,也自觉要负责到底。
  第一封告示出来的第二日,黛玉听林言说起填坑是怎样的热火朝天,就跟林言商议了这层隐忧。
  “这会矿坑多,有奖励,大家劲头足。可等到之后坑洞少了,哪怕为着多吃几餐饭,也少不得有人会存心拖慢进度。”
  “这也好办。”林言听黛玉说过,却笑道:“毕竟淮越不止有‘坑’。”
  场上的铜锣敲一下,众人停下手里的动作,安心听着新告示宣读。等到听说官府愿意‘’借‘给各家田地的时候,人群先是寂静,继而便是一阵接一阵的喧哗声。
  “大家静一静,听沈大人说!”
  沈大人三个字现在极有威信,百姓一时顾不得什么,热切地盯着林言,盼着他能说出更多好处。
  林言就地踏一步,平静道:“大家也知道这处荒山不丰,肥沃土地的法子,诸位应当比本官更清楚。这田地依旧按人口划分,各家自行开垦。稍后便由官府拟订具体,淮越全境皆是如此实行。”
  他刻意停顿一下,见周围人的眼睛越来越炽热,便也不负众望道:“前两年,这土地中生长的作物,不算在税收中。”
  “大人——沈大人——”
  人群爆发的欢呼几乎把刚要补好的矿山再踏破,杨治中却大惊失色。他见林言转身要走,这时也顾不得自己最开始的忧虑,急急追上去道:“大人,如此轻易免除税收,可怎么与朝廷交代呢!”
  “淮越的税又不是第一年收不够数。”林言笑了一下,倒不像责怪这些官员不靠谱。
  “且只是免去这山上的作物,他们还有原本的田地,又不是全然免除。”
  这一句话把杨治中堵住,他喉咙滚动几下,最终只无奈道:“可若上面怪罪下来......”
  “上面若怪罪下来,就把我再押回京里去。说不准流放,我还又回淮越了。”
  杨治中愣一下,旋即笑出声。
  “当初一见,不知大人原是如此心性。”他叹息着,却真正放下一颗心。转而又调侃起方才的事,笑道:“方才那小子,我还以为大人会勉励他也中三元,也做州牧。”
  “小孩子是不懂,杨大人年长我许多,怎么也装作不懂了?”林言摇头,看向远处,目光却有点冷:“我做州牧,可不尽是我连中三元的缘故。”
  杨治中又一愣。
  然而林言却扭过头来,依旧温和地笑,方才的冷好像是骤然亮起的太阳造成的错误。
  “真要说,我可是连中了四元呢。”
  第147章
  诉忧虑另辟蹊径
  新的告示发下来——不只有划分土地的意思,还有在旁的地方修桥铺路。前番没有报名的人家本就因为土地只分给参与填坑的门户心热眼烫,这会见新的招募出来,且待遇一致,立刻忙不迭地把名字报上名录。
  这事是主城先推行,继而蔓延到底下郡县。
  主城有
  林言盯着,执行的官员怕自己做了新官上任后的火料,自然不敢阳奉阴违。但下面的情形更加复杂,又少了顶头的压力,具体施行起来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林言打算亲自去看一看,最好抓住些‘靶子’,能叫他那一点骑射功夫不白练。
  “照这般说,之后可有得远路走。”黛玉不意外林言有这个想法,这一番出去不仅是‘验外’,也是‘查内’。纵使离开也留下暗处的眼睛,看看上峰离开后有谁会心生怜悯,又念起乡里乡亲的旧情。
  想到至今还想要打探消息,知道他后续要做什么的商户,林言冷哼一声。
  “这也没法子,不过路远,倒方便我隐匿行踪。若是人还没到,前面的城就开始欢迎,我也用不着查访了。”林言说着,却又叹气:“只是路上耽搁,咱们要好久不见。”
  一旁不知是紫鹃还是雪雁笑了一声,林言没理会,兀自道:“等我走了,我不在,你千万要想着我啊。”
  黛玉听着雪雁笑,耳朵一时有点热。见林言还嘟嘟囔囔,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拧一下:“这话听起来怪不吉利,快不许说。”
  “那我换个说法。”林言脸一歪,正扣在黛玉的掌心。他脸上分明没有大的波动,可脸颊上的梨窝就那么涌现出来了。黛玉的拇指微动,正好点上那个梨窝。
  “可是我不在,就是会一直想着你啊。”
  这下连紫鹃也笑了,黛玉朝她俩瞧一眼,完全没有威吓的效果,反而惹来更快乐的笑声——并一二句调侃——‘夫人害羞’。
  “你打小还常在斐府,怎么这会就这样离不得人呢。”
  “就是因为小时候在一起的时间少,这会能在一处的日子就怎么看都不够。”林言因斐府想到师父,梨窝被黛玉‘扣留’,说话有些模糊:“说起来,打我从牢里出来以后,师父有时候看我的眼神总透着股古怪——还数落起我小时候的课业了。”
  老先生因为收不到徒弟闹别扭,这样引起的数落还有黛玉的缘故。但黛玉是第一次听林言说起此事,当即气恼道:“竟这般?真是师父做派,自己不快,却好随便计较起弟子来。”
  林言早习惯师父的脾气,挨几句说没什么,可引得黛玉不快却不是他的意图。总是在黛玉这里赚一份偏袒,自个快活一会,绕到黛玉身后给她捏捏肩。
  黛玉扬起下巴,眼波在林言下巴颏上轻轻一拍。
  两个人又絮絮说着之后的事,林言的手停下,黛玉后仰,顺势靠在林言的肩膀上。
  他们对主城里的商户行了一招半真半假,种出的粮食是真,只是没有他们想的那样多。但这些富商心里藏了鬼,唯恐淮越好起来,人人吃得起饭,衬托不出他们施粥的仁德。
  “这消息还不到外露的时候,我这回隐匿行踪,不好时时传信回来,你一人在府里仔细照顾自己......”林言一说起这事就停不下口,黛玉也没阻拦,只是有时会好奇他怎么会冒出这许多新的担忧,每回都不重复。上面的一颗脑袋落在肩上,林言的声音离得很近。黛玉一想到这样的声音要隔上一段时间才能再听到,自己的嘴角却也向下撇着。
  “我在这边万事都安好,倒是你,你也说了,这边人生地不熟的。轻装简初不带什么人,你只注意自个,不必多担忧我。”
  林言觉察到黛玉这时的不快乐,便也别过话题,转而说起旁的。他的脸和黛玉挨得极近,这会看她被外面一层光映着,却像脸颊周围锁了层金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