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我姑姑拿过来的。父母过世之后,我被姑姑一家抚养到成年。她来看我的时候,会带来一些花苗。”
  提到他早逝的父母,我沉默了一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高明仿佛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继续摆弄着手上的花朵。芬芳从花瓣散出,随着空气进入鼻腔。这香味就好比是淡淡的亲情,有人关心记挂着,对于高明来说应该就是一件好事。
  吃了一顿家常的午饭之后,我坐在高明卧室的地板上发呆。
  初雪如约而至,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高明家院子的露天阳台上,片片雪花在触到物体的一瞬间,由晶莹的固体状慢慢融化,然后逐渐变成了铺在表层的水雾。
  高明煮了梅子茶,倒了一杯给我之后,坐在我的身旁。他毛茸茸的家居服仍然穿在身上,眉眼间却没有了一开始的抗拒,喝着茶,看起来安心得很。
  我又想起了由衣小姐的话,生活的有趣之处就在于随着年纪的增长,不停对自己坦诚的过程。看着高明安心的眉眼,我的精神状态也一同放松起来。
  “高明……”我轻轻地叫他的名字,“你说明天,这些雪可以积起来吗?”
  他观察了一会儿,答道:“如果一直是这个大小,应该不行。”
  我应了一声,继续看着雪花飘落的样子。
  不会积攒起来也好,享受当下即可。至于留存的痕迹,并非一定要追逐的东西,就这样无声无息,也不失稍纵即逝之美。
  我闭上眼,手中捧着茶,猛然吸了一口。从淡淡的茶香中闻到一丝青梅的味道,深深地感觉到了满足。
  “等到了冬日,长野应该会很美吧?”我问高明。
  “当然。”他点了点头,“人也会多起来。不少游客会来泡温泉和滑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也会更忙碌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我们也是一样,因为电器使用不规范导致的着火,在冬季向来频发。虽然很想去和普通的游客一般享受乐趣,但工作还是第一位的。
  看来三年前我和高明定下的旅行,这之后很久都会是无法兑现的情况。我有些失落地想着这些有的没得,搁下杯子,肩膀却被一条毛茸茸的胳膊抱住。
  “嗯?”我发出了疑惑的声音,抬头看向高明。
  高明的脸近在咫尺,头上的狐狸帽子已经被他取了下来,上挑的凤眼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坚定。
  “会实现的,那个约定。”他难得开口提起三年前的事,“不要露出失望的表情,我不会对睦月食言的。”
  我看着他郑重其事般严肃的神情,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朝着他腰间的肉垫狠狠地戳了两下。
  “这位狐狸先生怎么回事?”我笑道,“怎么可以一声不吭地把人搂过去,还开这种空头支票?”
  听着我的玩笑话,高明意识到自己的神情太过严肃,摇摇头,将神情放松下来,但手却仍然没有放开。
  我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软和的家居服下缓慢起伏的胸腔,没有说话。
  “睦月。”他在我耳边轻声叫我。
  “嗯。”我应了他一声,睁开眼看着不远处的地面,等着他的下文。
  高明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喉结在滑动中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被我的耳朵捕捉得一清二楚。
  “可以留下来吗?今天。”他问我。
  我沉默地看着不远处安置在小茶几上的梅子茶。这个氛围下,会说出这句话合情合理,但我期待的不完全是这个。
  在他开口说这句话之前,我以为我即将听到他向我坦白,晾了我三年的原因。
  究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
  我抬起头,放弃了刚才的玩笑口吻,摆出正色问他:“高明,告诉我三年前的事吧,只要我能够接受,今晚我就留在这里。”
  与其期盼这个人开口,还不如我自己问奏效。与他相处这么久,我很清楚,有些事情我不得不主动一些。
  毕竟比打直球,他一定胜不过我。
  高明的脸上不经意闪过一丝犹豫,被我捕捉在眼睛里。
  “有什么好顾虑的?”我有些火大,问道,“对你自己这样没信心吗?还是说,对我没有信心?”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三年的心结就可以解开。作为恋人,坦诚应该是最基本的沟通桥梁。对于他瞒着我的事情这样的行为,无论怎样我都很难原谅。
  他看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我的目光中汲取信心,过了一会儿,他思考完,点了点头:“好。”
  这个答案让我心头一松。
  “听完之后,睦月想离开也没有关系。”他垂眸说道,“我当然想你留下,但你是自由的人,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我点了点头,准备开始倾听这个长达三年的故事。
  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我扭过头,打开了手机。
  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我皱了皱眉,接起来,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挂断电话,猛然抬头,看向高明。
  “故事先搁置一下,现在有急事。”我简单而又急切地向他解释道,“我大学时的教官,你也认识的,野田教官。他正在被抢救,失去意识之前,点名说要见我一面。”
  第19章 往事
  群马县并不在下雪。
  几个小时前,高明将我开车送到车站。一路上过来时,纷纷扬扬的初雪已经渐小,阴沉沉的天上破出一抹阳光。然而即使面对着这抹阳光,我的心里仍然是阴霾。
  高明沉稳的性格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刻发挥了作用。他安抚了我的情绪,回拨了电话,确认了大致的情况后,又提议让我和上司做好请假的准备。
  坐在医院冰冷的座椅上,我又叹了一口气。周围空无一人,除了偶然路过的护士小姐,野田教官的亲属一个都没有出现。
  我回想着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
  可以说,我能够获得如今的成就,很多都来自于教官的鼓励和肯定。野田教官在接到我这位另类的女学生的时候。不仅没有孤立和挖苦,还重点培养了我。
  虽然我们之间来往不到十分紧密的程度,但也会常常联络感情。有点滴的建树,就忍不住要和他分享,只为了让他觉得没看错人。
  心肌梗塞。除了冠状动脉堵塞外,其他冠状分支血管也一并堵塞,因此到现在仍然在抢救。
  我坐立难安,座椅坐得难受,就站起来走了两步。闻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我想,如果此时我能在耳边听到高明的平缓的呼吸声,一定会好很多。
  不多久,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然回头,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踱步到了走廊的尽头。面前站着一位中年女士,身材微胖,人很和善,胸前的名牌写着「八木泽香」,我立刻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位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护士长。
  我不好意思地和她打了招呼,她说出了一个好消息:“手术很顺利。”
  我急忙和她道谢,又跑了几步,给从手术室中出来的医生道谢。病床上的野田教官正毫无知觉地打着点滴,脸色发白,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但是只要看到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事情就不算太糟。我有些放心地舒了口气,跟着护士一块儿去了他住院的地方。
  八木泽女士一直陪伴着我,将野田教官送到病房,记录了打点滴的时间,然后直起背,看着我笑了笑。
  “终于见到你了,金井小姐。”八木泽女士笑眯眯地说,“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隆叔一直有和我提起你的名字。”
  「隆」是野田教官的名字,能这样称呼他,八木泽女士应当与他关系很好。
  “人还真是脆弱啊。”她叹了口气,“几个月前他刚进医院的时候还在嘴硬自己没老,聒噪着说着一堆的事,现在就算想这样都做不到了。”
  我沉默地低下了头,看着床上的野田教官。他曾经是个多健康的人,中气十足地训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却好像老了许多。
  “八木泽女士,他有没有跟你说起什么呢?”我思索了一会儿,问出了那个困扰了我一路的问题,“有关……为什么事情而想见到我。”
  是的,我对野田教官的病况十分难过,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为什么?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提出要见一见我这个曾经的学生。
  八木泽女士虽然已经年纪不小,眼睛却仍然温和明亮。对于我的问题,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感慨一般地说了一句:“他说得没错,真像啊,你和她。”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八木泽女士在说什么。
  她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递到我的面前。我微微一愣,这张照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我完全忘记了。
  照片已经有些老旧了,上面是一个穿着制服,笑得很灿烂的女孩子,与现在的我年纪相仿。然而她与我长得并不算相像,不管从眉眼的轮廓还是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