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空的那一轮太过皎洁的月亮消失了。
  不,与其说是消失,更不如说是因为分辨率太低,反而让人能辨识清楚一点东西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月亮,而是由无数人类的骨骼和皮肤等器官密密麻麻构成的,形成了圆形一样的球体。
  在支离破碎的身体之间,乔知遥还看到了一些已经被碾碎的,人类的物件。
  比如衬衫,笔记本。
  她甚至看到了几张学生证。
  ……
  这些,都是从前误入鬼街的人。
  他们根本没有被送回地面!
  阿诺试图去挡住乔知遥的视线,不让她看到那副太过令人作呕的场面。
  她却摇头,示意自己没有关系:“看起来,之前的闯入者已经被挂在了‘月亮’上。”
  所以才没有人帮夏烟去送她的求救信号。
  随着此起彼伏的一阵嘈杂,街道融化了。
  当他们再一次身处黑暗,只有远方那轮白骨月亮还在散发着森冷的光。
  “往回走。”
  她拉着阿诺往后,又是一段漫长的距离。
  直到再一次回到那个烧焦的废墟,劈开的门锁还孤零零地挂在上面,大门背后,原先的那家烧烤店不见了。
  乔知遥有预感,只要再次穿过这里,他们就可以回到真实世界里去。
  阿诺停下了脚步。
  “您认为……”不经常说话的家伙沙哑出声,他用了敬辞,语速缓慢,“夏烟知道真相…会原谅那只猫吗?”
  阿金杀了那样多的人,隐瞒真相,欺骗夏烟。
  “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替她回答。”
  乔知遥摇头,诚恳回答:“我不清楚应该以何种律法审判阿金,但是至少以人类的律法而论,它不值得原谅。”
  “……”
  他听言后木了很久。
  等乔知遥不耐地微微皱起眉时,他才点了头,“嗯。”
  她往前跨了半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侧目:“你要待在这里?”
  阿诺就那样面朝着她,不笑也不哭,面无表情,沉默地拿着刀,仿佛早已麻木。
  他的影子也没有说话,触手们也都潜伏在影子,安静得仿佛死去了。
  “你有能回去的地方吗?”
  “能回去的…地方。”他鲁钝低下了头,声音嘶哑低微。
  [没有。]
  “去我的办公室坐坐吧,我请你吃顿饭。”乔知遥补充,“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二三号路口。
  她要去烧上一炷香,试一试。
  虽然她没有多少正义感,但这件事也确实需要一个说法。
  [和她…吗?]
  [……可以吗?]
  [只是一会而已,就一会会。]
  老半晌后,他才向她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的语气冷漠沉稳。
  可是乔知遥却看见,他身后的小触手尾巴,正轻微地晃起开心的波纹。
  第8章
  跨入门中,白光飞过。
  再等意识回笼,乔知遥发现自己重新站在了便利店门口,路上是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气息,街道,路灯,都恢复了正常。
  不过有趣的是,天空已经半亮起了晨曦,东边微泛起鱼肚白。
  很好,看起来大部分的餐厅已经回家休息了。
  城市还没有完全苏醒,也因此没有人觉察道路上忽然多了两个人。
  她向后看。
  阿诺抱着刀站在她身后,还是那一身奇装异服,黑纱结结实实盖住双眼的位置,头发几分凌乱,身形佝偻沧桑,就这样静静,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微微低头,好像在试图看清她的模样。
  他这个人十分矛盾。
  看起来很不好说话,可自己的要求,他都会认真做到。
  又向阿诺:“总之,和我走吧。”
  乔知遥研究所的办公室不大,只是一处独立的十平米出头的小空间,不过家具还算齐全,头顶的白炽灯冒着冷白的灯光,靠玄关的花架上摆着一盆紫罗兰,幽静正好。
  高大的人影一路跟着走进到她房间,就站在门口,也不坐。
  她扬眉:“坐吧。站着不累吗?”
  他摇摇头。
  [有血,会搞脏]
  “你这样站着,我会感觉不舒服。”
  他这才束手束脚地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
  “不…”阿诺摇头,“您喝什么?我去,就好。”
  “热可可?你会使用咖啡机吗?”
  [……]
  看起来不会。
  乔知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可可,又将一杯牛奶放到他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会喜欢喝这个。
  虽然看起来高大凶狠,肌肉线条流畅健硕,但捧着牛奶,站在门口的样子有点傻气木讷,硬生生折下大半煞气腾腾。
  她余光去看他的影子,依然是黏黏糊糊的一团,只是里面的触手都被拘束得收起来,如果不仔细观察,看不出太多异样。
  听她坚持,阿诺这才小心的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双手捧着她倒给他的热牛奶,迟迟不喝一口,模样像极了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坐下的小学生。
  “虽然这样有些冒昧。”她坐在他对面的影子,开门见山地打破寂静,“但你不是人类,对吗?”
  方才发生的一切足以颠覆她平日的认知,所幸科学和知识只是带来的不仅是单纯的理论,更是人类对于自我无知本身的认知。
  还算…能够接受。
  “是的。”一瞬间,他又攥住了拳,“我是怪物。”
  “怪物是人类以宣泄情绪为目的给予陌生物种的代号,学界更多人会用另外的名词,比如,新物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一些忙。”
  “……忙?”
  “发现新物种是很难得的事情。何况你的模样与人类相仿。”乔知遥说,“你愿意之后做我新论文的研究对象吗?”
  这些名词对他来说都太过新鲜,阿诺显然没有听懂:“该怎么做?”
  “配合就好。我需要一点你的血液样…等等。”
  见他左手一翻,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铁蒺藜,作势就向着手腕的方向扎,乔知遥连忙上前阻止:“用其他工具,这样我不好处理。”
  “…嗯。”
  不等她思索,阿诺低头再问:“您还要…其他的吗?”
  她不解:“什么?”
  他语气缓慢,因而给人以沉稳的感觉,偏偏说出来的句子话带着潜藏的疯狂:“骨骼、心胆、脾胃、还有其他的五脏六腑,除了…眼睛,您都可以拿去。”
  ……
  这真的让乔知遥不会了。
  直觉性地,如果她真的答一句要。她的办公室马上就会变成凶案现场。
  “不,没有那样严重。”为了消除这种恐怖的可能性,她连忙阻止,“最多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回答。”
  “是。”
  他近乎温驯地低下头,如果忽略掉一身的鲜血和随意放在地上的那柄长刀,乔知遥几乎都要让人以为,他是什么无害的腼腆青年了。
  “首先我该如何联系你?”
  “如果您叫我的名字。”他抿唇,“听得到的。”
  乔知遥扬眉:“你就在附近?或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办法?”
  “……”
  他又不说话了,室内静得只有楼下汽车飞驰而过时划过路面积水的响声。
  乔知遥有些头疼,最终起身拿来医用针管和消毒碘伏:“好吧,把手给我。”
  身为研究员的基本素养,乔知遥保持着好奇心。
  阿诺太过奇特。
  他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为什么如此缺乏常识?为什么如此怪异?那条街巷究竟又是什么?
  他和这些问题如一柄钥匙,可以打开一个人类鲜少涉足的区域。
  ——极有价值。
  ——要想办法让他留下。
  阿诺顺从地将右手递来,裸露的指腹粗糙,长着很多大小不一的茧子,因为常年使用刀剑,几块骨骼也轻微变形,很不好看。
  此外,当他将袖口挽起时,乔知遥看到很多道褐红的线条状痕迹。看起来很浅,但是仔细辨别,会发现这些伤痕纵横交错,密密麻麻,肆意虬结在偏白的皮肤上。
  就好像从前遭受过某种惨无人道的实验。
  感受到乔知遥的视线,他几乎下意识地将手往回收了收。
  她这才侧开视线,推着针管入肉,对方一动不动,抿着的下唇像是某种的大型猎犬,也不说话,在肌肉阻碍血液流出时,将手指捏拳,保证血迹能快速流入采血瓶。
  他很听话。
  至少很听她的话。
  为什么呢?
  心生疑虑,她一边收拢橡胶管一边问:“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有住的地方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愣了一下:“哪里,都可以住。”
  “既然如此,我在城北郊区有一栋房子,平时不回去,那里空闲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