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实际原因当然不是这样,可这话还是把屠准唬住了。
  对于晏知安的一连串问题,她确实哑口无言,除了相信裴空青是个好人以外,她迄今为止,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晏知安看她神情黯淡,又安慰道:“你也别怕,我晏家虽然是名门大户,但我晏知安又不立誓做什么正人君子,他要是敢伤害你,我弄死他。”
  屠准瞄他一眼,别有深意地扯了扯唇,那表情满含嘲讽。
  晏知安嘴角一抽。
  两人静静坐着,各自都闭目养神,但脑子里都乱成一团麻,种种回忆像老电影的节选片段,在漆黑的眼底轮番上映。
  不多久,胸口淤堵,鼻尖酸涩,泪眼朦胧。
  屠准睁开眼,耳边有低沉的声音唤她:“阿准。”
  她轻轻“嗯”了声,轻得像是风,像是绵绵的雨,像是根本没发出声音,过了片刻,又加重语气,决然地应,“我在。”
  晏知安揽着她的肩膀把人搂进怀里,喉结紧贴额头轻轻颤着,他哽咽,却又强装镇定,屠准伸手回应他,两人紧紧相拥,只是兄妹之间,无声的依靠和安慰。
  “我怕。”他声音沙哑,纵是用了全身力气去坚持,终究没能挡住眼泪滑出眼眶。
  成年了如何,长大了又如何?比起屠准,晏知安在晏知许的保护下,是真正从未吃过半点苦的人,他当然会怕。
  鸟儿将要脱离羽翼,独自面对风暴,就没有不怕的。
  屠准轻拍他的背脊,小心翼翼安抚着:“没事的,我永远都在。”
  晏知安吸了吸鼻子,在她耳边啜泣着:“哥哥的事,是秘密,他不希望你知道。”
  “好,是秘密。”屠准忍住内心的悲恸,故作坚强地笑笑,慢慢推开他,伸出手指拭掉他眼角的泪水,又伸出小拇指,“拉勾吧。”
  晏知安“切”了声,不想再理她。
  笑也笑了,哭也哭了,男子汉那点骄傲和骨气早就给他霍霍完了,他拿着资料站起身,看了眼时间:“我还要去基地视察,你昨晚一夜没睡吧?那黑眼圈都成熊猫了,就在办公室睡一会儿,等我回来送你回家。”
  “安安。”屠准叫住他,“射箭比赛呢?真的放弃了吗?”
  晏知安脚步一滞,低着头,若有似无地溢出声笑,又抬手,妥协般揉了揉后颈:“还能怎么着?晏家总不能不要了吧,总归在哥哥身体好起来之前,这天,我得扛起来啊!”
  屠准柔声应:“知道了。”
  第51章 谢获啊,是个传奇
  一个人的成长,需要漫长的岁月积累,可一个人的长成,往往只在一个瞬间。
  譬如此时,屠准心意已决,如果晏家注定要有人,无法度过自己想要度过的一生,她希望这个人,是她。
  晏家已经舍过一个晏知许了,没理由再舍一个晏知安,他一路走来多苦啊?
  没人比屠准更了解,这个哥哥,就只比她大了3天而已。
  他又不是真的不学无术,年仅18岁就能参与国际比赛,他离自己的梦想近在咫尺,不可能,不应该,让他去放弃。
  屠准从公司离开,又去了趟医院,去找徐睦请辞,她在领导面前信誓旦旦为自己担保,又尽心尽力传道授业,屠准问心有愧。
  而徐睦知悉她的用意与计划后,只是拧着眉表示担心,要撑起晏家那等偌大家业,哪是说起来那么简单的事,然而屠准雄心壮志,看起来确实有着豁出命也要大干一场的野心。
  “等你大哥病好了,二哥退役了,你还可以走回自己想走的路,一辈子很长的,足够做很多事。”
  徐睦身为局外人,不好再多言,只有握着她的手安慰,眼底满含期许,也满含不忍,“你想替两位兄长扛起重担,以后,还会有很多名不正言不顺的事,豪门之争我不懂,可尔虞我诈只怕是比剧本写得更复杂阴险。”
  “阿准,希望你一切顺利。”
  从医院离开前,屠准又去了一趟门诊大楼,向分诊台确认,正如晏知安所说,当天是乐眠的专家门诊,她的门诊,每个月只排两天,那号紧俏得,黄牛都排不到。
  这么一个人,会配合晏知许演戏,甚至愿意装成助理,被冤枉成小三受尽谩骂也无动于衷,这何止是奇怪,简直是离谱。
  如果没有早晨撞见的那一出,屠准一定会将她的行为往恋爱脑上分类。
  可如今,屠准担心的已经不再是她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了,而是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晏家百年名门,祖辈讲究什么嫡长之序,尊卑分明,可繁衍几代,那等腐朽制度早就站不稳了,盘根错节的旁系,各房又都根深蒂固,近些年更是猖狂,磨拳檫掌想要将晏家分食,明里暗里打压晏知许。
  晏家父母死得就不正常,晏知许的先天疾病也难保不是有人处心积虑的结果。
  这类豪门秘闻总是热度不减,迄今也有人议论,但在晏家,人人闭口不谈,心照不宣。
  屠准路上给晏知安打了个电话,找他安排一个职位,对面明显感到惊讶,静了片刻才说行。
  她一路愁眉紧锁地回家,对空降被骂这件事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对撑起晏家这件事可以说是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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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夜,工作由裴空青收尾,窦豆提前回家,晚上打算吃火锅,他埋头准备食材,屠准也去帮忙,两人一边忙食材,一边聊起来。
  聊目前的工作情况,聊他和裴空青喜欢的音乐,也聊摩托车俱乐部,还聊起裴空青那辆古董车,最后聊到裴空青,屠准才知道窦豆知道的也不比她多。
  两人好像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话匣子打开了,便顺水推舟、自然而然聊起了谢获。
  窦豆和谢获是邻居,谢获比他虚长几岁,没血缘,但从小脚跟脚,比亲哥哥还亲,谢获脑子灵光,性格特别野,那是公认的事儿,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谢获不赖,他父亲自然也不赖。
  谢获还在襁褓中时,他父母辞去铁饭碗的工作,背井离乡选择下海,一走就是十来年,最后做起房地产摇身一变成了暴发户,风风光光地回到花朝,那酒席办了百来桌,十里八乡都来凑热闹。
  少年谢获更争气,也没见他什么时候看过书认真学习过,那抽烟打牌飙车疯疯癫癫玩摇滚乐,明明每件破烂事儿都没耽误,可高考时,随随便便就考了个省状元。
  谢获啊,是个传奇。
  但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就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就好像一夜间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了。
  那天狂风骤雨,滚雷轰响,谢获家里来了不少人,有西装革履的律师,有威武严肃的警察,也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陌生面孔。
  谢获的父母,跳楼自杀了。
  据说欠了好多债,就算以谢获的本事,以后能年薪百万,也够他还几辈子了,那几个哭哭啼啼的,都是受害人。
  警察来调查,主要是想查谢获父母有没有藏匿资产,值钱的东西都给没收了,连谢获考上状元的奖金都没放过,谢获爷爷奶奶的房子还归厂里管,没法拿走。
  谢家确实没钱了,谢家父母连独子都不管了直接跳楼,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查无可查,这件事就可以收尾了,可那年,谢获多么心高气傲,他给每个业主都写了欠条,承诺会补偿他们的一切损失。
  暑假还没结束,谢爷爷去世了。
  暴发户破产,留下烂尾楼一片,坑害了千家万户,走投无路自杀,白发送黑发,老人被气死,天之骄子堕下神坛……
  谢家又成了十里八乡茶余饭后的谈论焦点,怎么没意思啊,老百姓最爱的就是这类戏,比电影都精彩。
  后来,谢获像变了一个人,骨子里的野还在,只是沉默寡言了许多。
  他寒暑假也只是回花朝看看奶奶,住不了几天就会离开,他有打不完的工,还不完的债,窦豆想帮他,但根本无从下手。
  再后来,窦家搬走了,窦豆离开花朝去念书。
  曾经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就这样淡了联系。
  再再后来,谢获去世了。
  据说是被人打死的,也有人说是摔死的,又有人说是病死了,但没人说他是自杀,窦豆也觉得,以谢获的秉性,他不可能自杀,他太强悍了,父母去世也没掉过一滴泪,只是咬牙承担起责任,他好像无坚不摧。
  窦豆对谢获的友情和同情,转而变成由衷的敬佩和哀叹。
  谢获去世后的第二年,裴空青出现在花朝,他租下了谢家隔壁的房子,成为李奶奶的邻居。
  一些事情,是心照不宣的。
  窦豆知道,但李奶奶不见得也知道,其实不知道更好,免得像他一样疑神疑鬼,屡屡忍不住想问裴空青,谢获到底是怎么死的。
  话题聊到这里,已经成了窦豆一人的独白,屠准垂头沉默不语,身后有钥匙拧动门锁的声音,窦豆才察觉自己说得太多,迅速抬手擦掉眼泪,拿了菜刀咔咔切起土豆和莲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