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江褚寒隔着这点距离,把自己的手攥起来了。
  渐渐清明的思绪让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们去蕴星楼赴会,却遇到爆炸没能躲开,这才受了些伤,可江褚寒在伤重昏迷的时候,仿佛历经了一场无比深刻的大梦,一段清晰的记忆就这么生硬直接地往他脑海里塞了进去。
  怎么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江褚寒隔着几年的岁月,将从前那段让他在意的梦续了过去,但这一次同现实比照分明,他才意识到,那好像不是做梦……
  梦里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同卫衔雪一道栉风沐雨地亲历过的,并非只是一片他随口遮掩的浮云,只有这样作想,才能将许多他与卫衔雪之间的事解释通顺——
  卫衔雪怕是早就知道这些过往了,所以从当年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又恨又怕的样子,到往后他对自己反复无常的态度,正是经历了从前种种,那个听话乖顺的卫衔雪,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他不想被江褚寒豢养起来,不想再被人诸般为难,所以牵着事情往后走向了不同的轨迹。
  但这般这事实摆在眼前,江褚寒开始觉得有些无措,从前对着卫衔雪心神不宁的时候还能用做梦的借口宽慰自己,如今……
  如今怎的就都变成事实。
  他转而去揉了揉自己疼痛不已的头,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前几日才把人软磨硬泡地哄过来,那时候他一副对过往无知的样子让卫衔雪万般纠结,终究还是对他心软了,可如今他并非一无所知,这事要是给卫衔雪知道了……
  江褚寒烦躁地咬了下牙:这人他到手还没捂热乎!
  他还会对自己心软吗?
  这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江褚寒生气地用掌心往自己额头上拍了一下,疼得他自己“嘶”了一声。
  偏偏这一声直接将卫衔雪叫醒了。
  卫衔雪抬起额头那一下像是惊醒,他望着江褚寒睁开的眼睛好像怔了一会儿,随后才惊喜似的松了口气,“你醒了?”
  但那一眼再继续对下去,仿佛又有什么心照不宣的尴尬晃过去了,又很快被各自掩藏起来。
  卫衔雪很快站起来转身,“我去叫人。”
  “阿……”江褚寒下意识喊他“阿雪”,毕竟那称谓在他心里要亲密不少,可现如今这具身体的反应就是卫衔雪不喜欢听他这样喊,因而他喉咙里一顿,可他张开口的一瞬立马不住咳了起来。
  他喉间干得像是成了哑巴,方才那一声他根本喊不出来。
  但那咳嗽声比喊人要有用的多,卫衔雪立马回过了头,不过江褚寒那一咳,全身都四处乱疼起来,江世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简直疼得他思绪都断了一下。
  卫衔雪有些冷的手接着落在了江褚寒的额头上,“你先别动。”
  江褚寒呼吸一顿,仿佛咳嗽也瞬间止住了。
  卫衔雪摸了下江褚寒的温度,又把他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也别说话。”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去桌上倒了杯水回来,卫衔雪用勺子舀过些温水放到江褚寒嘴唇边上,有些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过去。
  江褚寒喉中流过温温的水,一时有些发怔,像是被卫衔雪怎么对待也行的样子。
  “你昏迷了五六日,大夫说你伤得很重,凡事没有休养重要,现在就别着急起来说话了。”卫衔雪往前倾了倾身,目光却只落在江褚寒下半张脸上。
  江褚寒喝过水嗓子里润了些,他沙哑地说了一声“好。”
  其实现在就算卫衔雪说让他起来,他也能说一句“好”。
  所以如今卫衔雪应当还不知道他恢复记忆了吧?江褚寒想:不然以他了解的性子,今日就该床前空空,更不可能有个卫衔雪过来给他喂水。
  前世那个被他伤透心的阿雪,怕是不会再来照顾他的。
  卫衔雪喂完了水,就端着杯子起了身,他转头宽慰道:“你别担心,没什么大碍,休养一段时日大概就能……”
  “咳咳咳……”不想江褚寒没等他说完,就继续咳了起来。
  他忍着满身的疼,整个人都偏着翻了半个身,那一下还真疼得他差点有泪花出来打转。
  这动静卫衔雪立刻扶过来,要把他按回去,“你干什么?”
  江褚寒虚着声音喊了一声:“疼……”
  “疼你还动,不长记性吗?”卫衔雪语气里还是着急,却把声音放轻了些。
  江褚寒感受着卫衔雪的手把他按回去,那动作很轻,果然如今的卫衔雪比照从前虽然变了很多,但还是心软,起码不会一杆子打死人。
  可这样心软的卫衔雪,还能接受从前那样对他的江褚寒吗?
  这一世的卫衔雪是江褚寒好不容易换个法子光明正大哄回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把他放开,可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真是从前做过坏事的江褚寒,会不会又立马跑开了?
  他觉得如此一来真是不值当……
  也划不来……
  他更舍不得……
  所以就这样遮掩一辈子吗?
  江褚寒也不知如何是好,他闭着眼睛说:“你能给我揉揉吗?”
  卫衔雪的手当即在他身上一顿。
  怎么糊弄人他还没想好,嘴里先把人留下来,江褚寒好像适应了些这身上的疼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发现疼的不是这,随后他更有些理直气壮了——他摸不着自己的后背。
  因而他试探着又说了一句:“我摸不着……”
  这些话说出来江褚寒都闭着眼,仿佛这样就没那么违心了,所以他也看不清卫衔雪的表情——卫衔雪看着江褚寒的眼神带了些杂糅的复杂,好像是漠然里掺了些不忍,又带了惋惜,还有些旁的多情惆怅一眨眼就过去了,他自己也不想多加表露。
  “好……”卫衔雪的手侧过去推了下他的胳膊,“你小心些。”
  江褚寒强忍着疼,干脆整个人翻过来了,他往前趴着枕头,看不着卫衔雪的脸了,这才睁开了眼。
  卫衔雪其实是个很会照顾人的性子,手落在他的后背上很轻,江褚寒这回记忆明晰,免不得就要想到从前,他自己先把自己骂上一顿,那时候卫衔雪都上赶着过来了,他怎么还能做出把他往外推的事。
  现在这人别说给他做点心,帮他打理家务,不逼一逼都不主动和他亲近,就连抄个书都是他软磨硬泡才肯纡尊降贵伸手的事。
  这么一想……江褚寒还有些吃从前自己的醋。
  那个混蛋到底怎么想的?
  可江世子如今虽然是个连小字都没有的纨绔少爷,但跟不懂事的少年已经沾不上边了,他多少知道“责任”二字的份量,对那些过往也不敢推脱,只是……
  只是一时间还不知如何安放。
  卫衔雪的手从他肩头缓缓揉过,一直往下揉到脊骨,他从前学过些医术,手底下的分寸掐得很是清楚,不会让人生痒,也不会按得很疼,反倒很有纾解疼痛的功效。
  江褚寒是真的才从伤痛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还虚弱,被卫衔雪这么一揉,竟然很快被梦给缠住了,无知无觉地就睡了过去。
  这回江褚寒是真的做了个梦——
  他又梦见自己到了从前,那夜戳破了虚假的过往,卫衔雪被他威胁着带了回去。
  可他只短暂地留下了他的人,那夜一场大雨哗哗淋下,浇冷了卫衔雪的心。
  他还是想离开,卫衔雪从那一夜开始就拼了命地想离开,他一次次试着打晕守卫,从院里翻墙,可这些都是徒劳地又被江褚寒抓了回去。
  江褚寒只能把他锁在了屋里。
  他推开紧紧锁上的房门,江褚寒几乎眼神阴郁,他生气地朝屋里吼了声:“你到底为什么要跑?”
  卫衔雪这回甚至不惜给自己下了药来引开人,却还是让人抓回来了。
  屋里没有点灯,除了窗户纸透下来的微弱日光,屋子里有些昏暗,随着这一声开门的动静,那阴暗的墙角处有个锁链的声音颤了颤。
  一根巨大的锁链从床底下延伸出来,另一端紧紧锁在了卫衔雪的左脚腕上,他整个人都蜷缩在墙角,用胳膊把自己的头都埋进去了,被江褚寒这一声吓得不停颤抖。
  江褚寒直接朝墙角的地方走了过去,他生硬地掰开卫衔雪的手腕,将他抓起来搂过了腰,然后不顾他的挣扎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直接两三步把他往床上丢了上去。
  木质的床沿刚好磕上了卫衔雪的左脚踝上,那生硬的冷铁同他左脚的骨头直接硌了过去,那一声骨头的声响混进了锁链的撞击里,疼得卫衔雪当即屈腿缩了起来。
  可江褚寒好像是气昏了头,他不管卫衔雪那一下哪里疼了,就连眼泪也视而不见,他卫衔雪的肩颈按住,整个人都往前压了过去。
  这些年来他把卫衔雪留在侯府,他就像个温顺的兔子,即便被关在囚笼里也从来不曾挣扎,如今却张着一口獠牙学会了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