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出于报复。”
  “什么?”
  “那天晚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报复,和爱无关,和欲望也无关。”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报复我?我又没有抢过你的生意、女人,或者钱。”
  “你知道,我母亲和你爷爷关系非比寻常,我跟她的关系也不寻常。她极度偏向和易家有关的一切,我对她来说什么都不算。”
  “所以呢?我还以为你不太在意这些。”
  “现在的确不在意,但当年不是。我们见面前,我跟她产生了一些分歧,那时我状态不好。”严靳说,“你闯到我视线里,我几乎看不见你这个‘人’,我眼里只有你的姓氏和身份。你像一种标志,一种象征,我把你当媒介,用你泄愤,用你自我满足。”
  我的大脑短暂地陷入了宕机模式,半晌后我问他:“你有必要把这些告诉我?”
  “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你说完就对我公平了?”
  “我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
  ......
  我挪开眼睛,立马就想走,想要逃走,可周遭荒芜一片,那些生机勃勃的树木花草让人绝望得想死。
  我舔了下嘴唇,我问他:“为什么非要带我到山上来?”
  他说:“这里没有车,可以规避你因为心情不佳而在街上乱跑,被车撞伤的风险。”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想说我有前科,说我精神不稳定。好多年前的圣诞节,我跟叶开朗在摄政街吵架,吵完我们各走各路,然后我出了车祸,伤得不轻不重,当时严靳正好在伦敦,他照顾了我好长时间。
  我的表情僵住了,忽而又控制不住地想笑,我说你好贴心好善良,我真的对你好感激啊,严律师,你真是个热心的大好人。
  我从大石头上站起来,觉得头重脚轻,随便往前走几步,又被严靳拉住手腕拽了回去,我左右看看,拍拍他的手背说:“放心,不会跳崖的,这算什么啊,不至于。”
  “对不起。”他跟我道歉。我从来没在他嘴里听到过这么诚恳的道歉。
  这份诚恳打散了我的笑容,骤然加深了我的愤怒,仿佛是因为严靳主动对我道歉了,我终于确认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惩罚他。
  我甩开他的手,大步走向车子旁边,拉车门、踩油门,没一句废话,直接扬长而去。
  两分钟后我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宁宁,别超速,注意安全。
  我打开窗户,丢掉了手机。车速快,山风也快,我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像个鸡窝。
  十分钟后,我调转方向开回山顶。严靳还在那里,他不慌不忙的样子真的很让人火大。我的出现仿佛在他意料之中,脸上捕捉不到一点惊讶。
  我跟他说:“上车。”他走过来,想要换我去副驾驶,我拒绝了。
  这条山路我按部就班地开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超一点速。只是我的心脏一直狂跳,就像空腹喝多了咖啡,心悸的感觉。我的手也略微有点发抖,我把方向盘抓得很紧。我有想过万一猝死、万一手滑、脚滑、车滑该怎么办。
  其实也不能怎么办,我是无所谓的,但严靳只能自求多福了。
  及至把车驶入市区,我的心和手总算趋于平稳,来往车辆川流不息,我眼睛都看痛了。严靳问我准备去哪,我让他闭嘴,我说:“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想听。”
  我把车开到了河边去,我下车,躺在草地上抽烟。阳光滚烫,草地也烫,我夹在中间,从头到脚都要烧起来了。我睁开眼睛,看不到云、看不见天,由金灿灿到白茫茫,再到透着银光的黑,我快要被太阳灼瞎。
  我想不通,严靳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告诉我“真相”?
  他已经瞒了我这么多年,有什么必要在眼下这个时刻向我剖白内心?是因为煎熬吗?是因为承受不了这份阴暗吗?他违背良心的时候多了去了,他辜负的人、背弃的人、伤害的何止一两个,这点事算什么?怀抱着并不光彩的出发点跟我睡了一觉而已,这到底算得上什么?
  他不是很擅长装模作样吗?他不说会死吗?
  我抽完烟,回到车上,我拉开副驾驶的门,捧着他的脸用力亲他。他别开脑袋,皱着眉头问我要干什么?我说我也要报复,我他妈也要泄私愤!
  他把我拉到腿上坐着,将我的手扣在身后,他摸我的脸,他说别这样。
  我挣了两下,动不了,力量悬殊,死活都动不了。手动不了我就开始用脚踹他、踩他,我肺都要气炸了,我说凭什么就只允许你报复,凭什么我就不行?
  他没有继续跟我争辩或解释,可能是觉得语言苍白,他只是把我按在怀里箍得很紧,直到我挣累了,才松开。
  我本打算狠狠咬他一口,也没了兴致和力气。
  折腾得一身汗涔涔,我回到驾驶室去开车,我饿了,特别饿,像是沿街乞讨了数年的乞丐,我想要吃饭,我心里好空,五脏六腑都好空,我需要一些食物去填补空隙。
  我开车去了一家意大利餐厅。严靳坐在旁边,他只是陪着我,什么都没吃,很配合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吃到一半时,我听到有人跟我打招呼,抬头发现是彤彤,她挽着方玉珩的胳膊,正往我们这个方向走。我有点紧张,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我和严靳单独吃饭这件事。
  我对她笑:“好巧啊。”
  彤彤点头:“是啊!严律师怎么也在!”她招呼服务员,没问过任何人的意见,张罗着要跟我们坐一桌。
  方玉珩起先有些不情愿,他看看我,又看看严靳,在彤彤的坚持之下,坐了下来。
  彤彤看着我面前这一堆碳水化合物,说:“表姐我真羡慕你,怎么吃都不胖。”
  我笑笑说:“吃一顿饿三天,你也不会胖。”
  “真的假的?”
  “你试试看就知道。”
  彤彤撇了撇嘴,说我肯定藏匿了保持身材的武林秘籍。我说保持身材这种事,你问我不如问我妈,当然问小姨也是一样的。
  方玉珩十分配合地笑了笑,他跟我说好久不见。他每次跟我见面都会说“好久不见”,已经是固定开场白。
  我回了他一个轻松的笑容,他现在在我看来,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曾经认识的、曾经或许喜欢过的,把全部责任推给妈妈的寻常弱小男人。
  这位寻常弱小男人跟我打完招呼,转而又问严靳工作忙不忙。严靳说:“老样子。”
  彤彤垂着眼睛在桌上左右打量,忽然抬起头说:“严律是不是刚跟客户吃完饭?”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餐具都没动过!”彤彤狡黠一笑,“我猜得对不对?”
  对对对,当然对。彤彤给我找到了现成的借口,我立马点头夸她聪明。严靳却淡然地否认了,他说他是特意来陪我吃饭。
  彤彤睁大眼睛,惊愕不已:“为什么要特意陪表姐吃饭啊?表姐心情不好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因为我喜欢她,陪喜欢的人吃饭,很正常吧。”
  第29章 没一个正常人,通通败坏……
  我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心中没有半点波动。我觉得严靳今天就是鬼上身,诚心要给我找不自在。
  彤彤的反应倒是蛮大的,她的表情有点慌张,她都不敢看严靳了,仿佛生怕再看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来。
  她转头盯着我,那是一种求助的眼神,她问我:“表姐......严律是什么意思?你们......你们......”
  “没有,”我不慌不忙地告诉她,“我们什么都没有。”
  这时方玉珩主动把话题接过去,他揽过彤彤的肩膀,拍了拍,用耐心且温和的语气告诉她:“彤彤,喜欢也分很多种的。”
  彤彤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像是被这三言两语说服了。须臾过后,她轻轻颔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抱歉,是我误会了。”
  “你没有误会。”
  我听到严靳说出这五个字,咬紧了后槽牙。
  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他在彤彤和方玉珩面前说这些话能得到什么好处?是想要继续他未竟的报复吗?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他又重新恨上我的家人了,又重新恨上我了?
  就因为我吃易家的米,花易家的钱,我就该承受家族的罪恶,长辈的业力?
  ......非要这么算,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所谓吧,随便吧,爱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吧,反正我全身上下由内而外没有任何值得抢走的东西,身外之物就更不用说了,声誉、形象,我想到这些词都觉得好笑,在某种程度上,我本就已经“声名狼藉”,我的大脑和灵魂本就贫瘠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