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能再盯着他看了,太养眼,对心脏不好。
  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恢复从容镇静地来到了寺卿大人跟前。
  “坐。”他端坐在精致矮阔的红木圈椅上,修长大手好整以暇地煮着茶,滚沸的绿色茶汤泡沫细致,最后用越窑所出的青瓷装盛起这一片沁人心脾的碧莹莹……
  李衡自然知道她喝不惯加了盐巴和胡椒的茶,所以将茶香四溢的青瓷茶碗递给她。
  “尝尝?”
  她只得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这盏昂贵的青瓷茶碗——李府是世家传承的高门大户,府里随便一个茶盖菜碟子恐怕比她的退休金还多,呃,如果大理寺有退休金的话——
  曹照照才啜饮了一口清香满盈的茶汤,就看见自己面前的碟子被一双玉箸夹取只精致小巧的寒具搁上。
  这寒具口感类似现代的麻花卷,但做得巧夺天工,像是能够摆放在故宫博物馆参观的艺术品。
  就连曹照照这种咸食胃的,都忍不住能嚼掉大半盆。
  若唐朝有电影院或手机能追剧,她整盆都能嗑光光(骄傲挺胸)。
  曹照照吃得欢快,直到最后一碟子蟹黄饆饠的最后一颗塞进嘴里,这才瞥见他嘴角微扬,黑眸微眯的神情……咦?他心情不错啊?
  她见机马上把咸鲜酥香的蟹黄饆饠匆匆嚼吞下肚,喝了口茶,清清喉咙,坐正起来。“那个,大人,我打明儿起就不在府里用饭食了。”
  李衡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曹照照心怦怦跳,这次学聪明了,改绕了个弯。“小人是真心思量过的,咱们大理寺案子堆积如山,小人打算往后认真办公,所以早上去衙署的时候再同大伙儿一起吃,晚上也吃完了再回——”
  “你说的,甚有道理。”李衡已经恢复了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再添了些茶汤,可曹照照不知怎地,总有种心惊胆跳的感觉……
  总觉得李衡这种腹黑的芝麻流心包……对于任何事都留有后手。
  她语气更加谨慎了。“那……寺卿大人的意思是同意了?”
  “朝廷岁计虽不致艰难,可各部所得支用是有数儿的。”他放下那只漂亮的茶勺,微微一笑。“包括伙食用度在内。”
  曹照照小脸瞬间涨红了,想张口申辩,可终究止不住心底阵阵发虚。
  ……自己这无底洞似的胃哟,搁哪都是个不可抗力的弱点。
  “那、那我跟其他同僚吃一样分量也就是了。”她咕哝。
  顶多肚子饿了再溜出去外头小摊贩那儿买胡饼当点心,淀粉就是这好处,管饱。
  “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他语气温和,眼底盛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嘴硬地道:“不是多此一举,我同大人本就该公归公私归私,好叫外头的人知道,我们大理寺是有职场伦理的。”
  ——等等,她怎么把自己兜兜绕绕得讲话都没逻辑了?
  曹照照揉揉眉心,一脸愁苦。
  “你想疏远我?”
  她呛住。“咳。”
  “为什么?是衡做错了什么?”他轻声地问,眼神蓦地黯然了一下。“——莫非你还恼着我昨日之事?”
  西子捧心令人怜,但书上也没说,原来美男捧心有同等杀伤力啊……
  曹照照小心肝卜通卜通狂跳,努力别开脸,不去看他怅然若失的俊美面庞。
  不只香水有毒,帅哥更毒……
  “我、我没这样说。”她有些结巴。
  “那是为什么?”他低沉嗓音里透着一丝沙哑的失落。
  “啊小人突然想起昨晚那红衣僵尸案卷宗才看到一半,小人得赶紧去衙署了,大人您慢吃不急,小人先走了!”她熊熊蹦了起来,火烧屁股似地拔腿就往外跑。
  怅然的古典美男子望着那娇小的身影抱头鼠窜而去,沉默了好半晌……缓缓收起了面上的惆怅之色,又回复平素的精明干练。
  “没想到我李衡还有靠……”他顿了一顿,想起某个小女郎曾顺口而出的陌生词汇。“……卖惨,才能脱身的一天。”
  不过幸好这狡狯机敏警觉如野兔的曹照照有一大罩门,就是心软。
  李衡情不自禁低笑了起来,眼底尽是春水般的温柔荡漾之意。
  大雨倾盆,山风狂吹,村子里矮旧的老房舍屋脊彷佛再也承受不住这般风雨摧折,频频发出吱呀呻吟声……
  小男童抱着自己心爱的竹马,瑟缩地缩在落着土灰的床角。
  轰隆隆雷声劈落,小男童差点哭了出来,死命咬住小拳头,泪眼花花地呜咽着,“阿爷……阿爷怎么还不回啊……犊儿怕……”
  小男童是小汤村村尾马姓人家的独生子,自小阿娘生他的时候就难产撒手人寰了,是阿爷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他拉拔长大的。
  偏远小村子里的孩子本就天生地养,成天满山遍野地跑,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跳进溪里摸鱼捉虾,挖土坑儿灌蟋蟀……
  可自从出了那件事儿后,村子里的大人们都不准他们再四处疯玩了,尤其是下雨天……
  下雨天,僵尸会出来的!
  犊儿打了个寒颤,小身子发抖得更厉害,哆哆嗦嗦地望向房门一角,隐约可瞥见那上了栓的老木门,这才勉强稍稍安心了一分。
  不、不怕,他栓好门了。
  等阿爷回来拍门,他再去开……
  就在此时,雨声哗啦中隐隐可听见门板被拍响,一下、两下、三下……砰砰!砰砰!砰砰!
  犊儿吓了一跳,小脸发白,可下一瞬心中又油然升起了盼望——
  定是阿爷回来啦!
  犊儿不知哪儿鼓起的勇气,扑腾着下了床,迈着小短腿就冲到了门边。
  砰砰!砰砰!
  “……有人……在……吗……有……人……”
  大风大雨中,门外的女声若远若近恍恍惚惚……断断续续,僵硬麻木……
  犊儿登时吓哭了,跌跌撞撞往后退,尖叫道:“僵尸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不要吃我!啊啊啊啊……救命啊……”
  下一瞬间,粗大门栓拴住的大门刹那间砰地断裂拍飞了!
  狂风暴雨随着敞开的门口张牙舞爪扑进了里间,小男孩哭喊惨叫凄厉声中,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低沉好听男声响起——
  “娃娃,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犊儿哪里听得进去,他拼命往屋角逃缩,呜呜求饶。“不要吃犊儿……不要吃犊儿……犊儿不好吃呜呜呜……”
  “那吃谁比较好吃呀?”曹照照噗地笑了出来,咧嘴嘿嘿嘿。
  “呜呜呜呜呜呜!”犊儿越发嚎啕。
  “……”方才一脚踹开门的炎海。
  ——曹司直,你只有三岁吗?
  雪飞和清凉则是一左一右,默契地一人扶起一边的门板,三两下又把木门安了回去。
  只不过断折成两截的粗木门栓可就不好修了,雪飞冒着大雨出去,很快砍了一大段木头,腰间软剑出手,迅速削成了恰到好处的木栓,稳稳牢牢地拴住了。
  这效率……
  不去特力屋当木工装潢师傅实在太屈才了。
  第7章 (2)
  曹照照啧啧称奇,都忘了解开挡雨的油衣,还是一双修长稳健大手横到她前襟……她陡地警觉往后缩了一缩,小手抓住了自己胸口的油衣。
  “干啥?”
  李衡稍微凝滞了一下,随即状若优雅地负手在后,假装自己双耳没有心虚地透红。“……脱下油衣吧,免得湿寒入体,着了凉。”
  “喔,好,谢谢大人,我自己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赶紧解衣。
  尽管他们出行时乘坐的是工部精心打造给李衡专用的马车,又宽敞又坚固又平稳舒服,桐油里里外外刷过了许多遍,连丁点儿雨丝也休想透缝儿入,可是外头风雨太大,山里气温又低得跟冷冻库没两样,仅仅靠着一炉烹茶的炭火来暖身子也不够。
  幸好寺卿大人出门前命人预备了几袭裘衣,全是上好的皮子和貂毛,否则真的会冷死人的。
  话说回来,曹照照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主动要跟她一起来查这件行僵案。
  曹照照起初是挺害怕僵尸的,但是她后来再仔细看了官府随卷宗呈上大理寺的里正儿子的尸格,还是起了疑心。
  正常成年人体内血液总量相当于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如果体重六十公斤,血液量大概四千两百到四千八百毫升左右。
  正是以里正儿子的身高体重,现场发现的轻微血迹太不合理,可死者偏偏又是全身失血干瘪而亡,颈项有伤口,恰恰像是符合了红衣僵尸吸血吃人的传闻。
  但颈项大动脉因为血压的关系,血液会像喷泉一样大量喷涌而出,若红衣僵尸当真是死死咬住大动脉大口喝血,那死者应当是被牢牢抓着控制住的,可是死者全身上下却没有任何挣扎的瘀血尸斑,双臂更没有丝毫伤口……总不能是红衣僵尸把他灌醉、迷昏,这才下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