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pnb高层(包括原高层潘克赫斯特)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都表示非常不适应——因为纳什小姐破天荒地没去上学,她就呆在诺里奇的房子里,一天到晚,偶尔去露台上晒晒太阳,只要前去,就一定能见到她,不必再等远低于时效的、神出鬼没还有股鸟味的信件。
  她甚至忙得很。那间圆弧形的、曾经装饰着杀人花窗的办公室如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图,纳什小姐向公司总务处支取了一大盒黑红双色的图钉,有时候收到信,就会拿起来往图上按,有时候按黑的,有时候按红的,有时候按在海里,有时候也按在陆地上。
  至于她的卧室,连负责清洁的女仆都无权进入,没人知道一个孕妇是如何独力完成洒扫的,但她预产期将近、自己说要去住院就像从前那样自顾自消失了之后,丽莎怀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推开了门——是有些乱,但很干净,地板亮得仿佛刚打过蜡,上面一根头发都没有。
  沙发抱枕上竖倚着一张便签,上书:“想想丽莎你七老八十快死了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觉得好好笑哦!”给丽莎气得好悬没晕过去。
  但新手妈妈却没有和孩子一起回来。叼着婴儿篮的白鹳在某一个清早,直接大鸟依人、骑脸落地,吓得贝丝·普林斯险些闪了腰,襁褓里沉睡着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婴儿,几乎所有普林斯都觉得她像是自家人。
  这个且待证实,眼下的问题是,产妇呢?孩子妈呢?
  孩子妈把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当成自助式月子中心死皮赖脸赖了一个月后,直接无缝衔接回了学生身份,她没回去看孩子一眼,前脚出院,后脚已经踏上了苏格兰的土地。
  她见过自己的孩子,曾经的,第一个。她知道,她只要看上一眼……她的本心也好、激素也好,都会让她发疯。哪怕那个孩子不成人形,只是一堆散乱的肉块——不正经的医院,医德和技术都是不太过关的。3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她发过一次疯,那滋味儿可真够受的,所以她绝不再发第二次。虽然她大抵是重蹈了阿德莱娜·约瑟芬·纳什的命运。
  但是没关系,她至少可以留下很多很多钱,这样也算赢了世界上大多数的父母。有这样多的钱,如果她的孩子还会生孩子,如果他们生出来的小孩都正常,那么总有一代,会既拥有爱,也拥有钱。
  或许纳什夫人当初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这所有的“满分”打算,都在她撞见斯内普的时候烟消云散了。如果他们没分手,此时此刻,或许很适合来上一些特殊的play,但现在盖尔只是笑着问了一句:“开学典礼那天,你会来吗?”
  “真快。”他点点头,知道没什么能阻拦盖尔的脚步,爱情不行,孩子也不行,那个孩子甚至是她自己要生的,她要证明什么,一去不回的决心吗?
  就算盖尔为爱所困,就算盖尔身体不便,她也可以含着眼泪、忍着妊娠反应,继续有条不紊地将她的计划向前推。
  “所以已经定好了?”他又问。
  “嗯。”盖尔点点头,“学籍隶在剑桥的格顿学院,但我其实不在那里住,也不在那里上课。”
  唯一招收女学生的学院没有开设地质学,有这门课的学院它不收女人。《简妮·布兰登法案》只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就像鲁尔斯餐厅依旧不接待女客,有男伴陪同也不行。
  就像她努力让pnb旗下的每一名雇工都活得更有个人样,她可以提高待遇,却无法在整个社会层面擢升工人群体的地位。
  果然还是要靠着正事才能驱赶走脑海里的旖旎情思,盖尔心里苦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那么,我让伊娃把邀请函带给你,典礼是不公开的。”
  擦肩而过的时候,斯内普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盖尔慢慢地回握住,但也到此为止了,他们只剩下两只手可以在隐秘的角落缱绻,藕断丝连毫无意义,只会加剧彼此心里的不舍。
  爱情还在,但它不可以在。或者,要忽视它的存在,假装它不存在。
  “为什么?”斯内普感受到她的手在缓慢抽离,“那个孩子?”
  “什么为什么?”盖尔古怪地瞅着他,“概率问题,再说我也不能堕胎啊!巫师不能,麻瓜也不能,我只能生下来。”4
  “你怎么能这么草率?”斯内普有些不赞成,两个人谁也没把那个可怜的孩子当成……某种血脉相袭的生灵,他的反应,也仅仅是出于曾经那个无爱的童年。
  “也是给你找点事做。”盖尔笑了笑,不知该怎样给他打气才好,但这个人一直抱着这种“随便活活”的态度是不是也不像话?
  从前盖尔·纳什就是他的“事”,他观察她、教导她、帮助她、喜爱她,不知不觉也过了这么多年。
  以后观察、教导、帮助、喜——赞赏盖尔·纳什的人会变成盖勒特·格林德沃,那他怎么办呢?像一苇渡江的达摩那样找个洞面壁,二十年后出关一魔杖戳死婴儿伏地魔吗?
  那不能够,人总是要生活。就是孩子有点倒霉了,但是没办法,虽然她大的小的都不要,但如果要她二选一,她一定先顾大的啊!
  “那么,后会有期。”盖尔说。
  两双黑眼睛彼此对视,几乎是同时移开了视线,他们向前走去,踏上应赴的命运。
  第42章 41
  1908年6月30日,英格兰,南安普顿。
  阳光穿破纷扰的云雾,平等地洒落在码头的每一个人肩头。这是一座铁水联运的枢纽,轮船接驳点不远处就是火车月台,待雪白的蒸汽自旅客眼前散去,入目而来的便是庞然大物般的巨轮。
  自地中海归来的“皇家卡帕西娅”号没有头等舱,目前下客的是二等,但……这一伙人看衣着却远不如三等舱的泥腿子们体面。
  领头的两位中年男士已经特意换上了簇新的哗叽呢套装,但那本应挺括的衣裳却像是箱子里压了三个月的千层饼一样皱,皮鞋粗看擦得锃亮,细瞧也像是蒙了一层土。而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们就比较不堪了,有人在磨得反光的条绒外套里只套了件活生生洗变了形的背心,裤脚忘了褪,脚上趿着一双异域风格浓厚的皮凉鞋。
  而在一众蓄着连鬓胡须的男士之中,有一个人格外醒目。那要么是个特立独行、活得很糙的女人,要么是个长得格外俊秀的男人,碍于世风松动,大概率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打扮得活似个女拖拉机手——也算是英国特产。虽然也像是从风沙很大的蛮荒之地回来的,但她的每一件衣裳都穿得整整齐齐:过分宽松的帆布大马甲足有六个口袋,里面塞着各种会用得到的小玩意儿;工装裤规规矩矩地塞在猪皮靴里,看她脚腕处的折痕,大概这人一天到晚至少要蹲下起来个十几次;棉布男装衬衣最顶端的扣子不知掉到哪儿去了,露出她锁骨附近的一线肌肤,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被日晒与风沙摧残得面黄肌瘦,她天生就不够白。
  一行人停下来分拆行李——主要是各种伴手礼——他们似乎并不到同一个地方去。
  “不回去吗,盖尔?”那个穿得最放飞自我的年轻男人将烟卷叼进嘴里,两只手专心致志地解着皮箱搭扣。1
  “不回,我得过去干船坞那边一趟。”被称为“盖尔”的年轻女人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潇洒地倚着自己那只大得吓人、却能一手拎动的皮箱站着,“如果他们足够努力,明年初我们再出去,就可以坐我的船了。”
  一群人都笑起来,有人吹了声口哨,翻箱子的年轻男人笑叫道:“还有半年!留给爱尔兰佬的时间不多了!”
  出于某些男女差异,男士们并不会常常忘记盖尔的“女性”身份,但他们总是忽略她的身份——盖尔·纳什背后是整个英国最大的农业公司pnb,或者说是农业托拉斯也不为过。
  pnb的业务囊括了第一产业的方方面面。她有自己的大片农场,号称“东昂格利亚找不出一码和pnb毫无瓜葛的土地”;她研发农药、化肥、不断改良作物的品种,更别提pnb农机那些远销大陆的大型机械设备;她甚至自己制定了针对出产质量和下游渠道的标准规则,并潜移默化地向全英国推广;有传言说pnb的手即将在下一个十年伸向殖民地,那些橡胶、香料、茶叶与咖啡。
  摊子摊这么大,但绝对有她赚的,单看盖尔·纳什的船就行了——她有自己的船,应该还不止一艘。
  刚认识的头几年,男生们对盖尔·纳什的身家并没有什么概念,毕竟地质学兼具烧钱与辛劳,家里的钞票和本人的热情都缺一不可。他们之中既有出门必带两名仆人的少爷,也有家里次次派人接送、帮忙把成箱的器材、数据和标本搬来搬去的大户。
  而盖尔总是亲力亲为,一个人孤身混在他们中间,她的帐篷需要她自己来搭,她洗澡洗衣服都需要避开人去到更远的上游——当然,一个只到他们肩膀高的女孩能轻松拎起那么大一只皮箱,没人敢打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