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一行人沿着长街往城主府中走,沿途所见,皆是喜庆的繁华。
  这也是卢远鸿觉得可以隐瞒的原因——凡人碌碌,皆只忙于自己的生活。
  忽而前方传来哭嚎声。
  “儿啊!我的儿!”
  漫天的白色纸钱飞扬,披麻戴孝的人撕心裂肺。
  做生意的摊贩探着头看,低声说了声“可怜哦”。
  “二位仙长,这户人家是城中富户,他们家中的幼子便是死于妖邪手中。”卢远鸿道。
  白幡在北风里瑟瑟,新春的喜乐霎时间烟消云散。
  “几时死的,如何死的?”谢玄暮问。
  卢远鸿一愣,正欲细想,前方的声音愈加嘈杂了起来。
  “是你女儿害死了我儿子!”尖利的斥骂响起,“还想把她带回家?想都别想,她就该替我儿子的牌位守到老死,该去阴曹地府里伺候他万万年年!”
  “我好好的女儿,她嫁到你孔家,立刻便死了男人!她做什么要受这样的孽?”
  卢远鸿终于组织好了措辞。
  “这家人的儿子是七日前死的,成亲那日,身首异处。新娘则是晕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
  谢玄暮放眼看去,白衣的瘦削女子正被人拉扯推搡。
  一边是她悲痛欲绝的婆母,一边是她心焦的父母。
  “前头,死的也都是新郎?”谢玄暮问。
  卢远鸿正要和他们说这事,没料到谢玄暮先猜了出来。
  “这正是蹊跷的地方。死的皆是将要成亲的男子。十二月的黄道吉日多,挑日子成亲的人也多。没料到接连五个新郎官都横死,不过,新娘子也去了三个。验尸的仵作……也死了两个。”
  骊城很大,城东的白事影响不到城西的喜事。除却死了人的家里,寻常百姓其实并没有把这些事情太当回事。
  谢玄暮看着那个垂泪的女子,心中一哂,新郎和仵作或许都死于邪气,但新娘就不一定了。
  身侧,白露凛冽的寒意荡开,惊得卢远鸿脊背都弯了下来。
  谢玄暮望向朝笙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知道剑痴师妹是动了怒。
  “叫人把他们分开,我要问他们点事情。”
  谢玄暮语气淡淡,卢远鸿以为他厌烦看这样的闹剧,忙不迭点头,让侍卫赶了过去。
  两家人分了开来,那披麻戴孝的女子被自己的父母搂住,终于没站在那黑漆漆的棺材旁。
  白露的寒意瞬息便收敛。
  虽容易炸毛,但——还挺好顺的。
  剑修某种意义上也算省心。谢玄暮忍不住这样想。
  朝笙的声音忽而响起:“你在帮她。”
  谢玄暮漫不经心:“怕你闹了这场丧事,到时我又要收拾烂摊子。”
  诛邪是天职,然而除此之外,谢玄暮并不希望朝笙沾染太多俗世因果。
  朝笙却说:“我知道的。”
  谢玄暮俯眼,望向师妹认真的神情。
  她有一颗澄明的剑心,却不能洞明细微的人心,因此活得格外随心所欲。
  方才说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比谢玄暮听过的所有赞美恭维都动人。
  他没再说话,嘴角却轻轻勾起。
  偶尔也希望,她知道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譬如此刻。
  *
  两家人很快被带了过来。
  死了儿子的妇人见到城主身旁有两个玄门打扮的人,猜测应是青云宗派了弟子过来。
  一双老眼早就哭得发胀,转眼又落下泪来。
  “仙师!替我主持公道啊!我那儿子被害死在了新婚夜。”她哭得切切,指尖一转,对着那披麻戴孝的年轻女子,“定是她招惹了什么晦气东西!不然为何死的只有我儿?”
  那女子垂着头,默不作声地躲在父母身后。
  谢玄暮看向那女子,道:“新郎死前,可有异状?”
  女子瑟缩了一下。
  她父亲低声道:“妙娘,你只管同仙师说,必不会叫你白白受冤屈。”
  妙娘这才开了口:“我……我也不清楚。
  妙娘的声音哑得惊人。
  “七日以前,本是我与柳郎的喜事。我在新房里等他。红烛照着,他喝了好些酒,摇摇晃晃地进来。”
  “他用喜秤挑了我的盖头,红着脸冲我笑。我怕他醉得太难受,想让他先喝一碗解酒汤。”
  “结发合卺,什么意外都没有。可突然他就不省人事了,我怎么唤,也唤不醒。再醒过来——”
  她哽咽着道:“再醒过来,他便——已不在了。”
  身首异处,剜心而亡,死得极为痛苦。
  她的婆母按捺不住了:“必然是你害了他!你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害了他!”
  “本来八字也不合,是他非要娶你!是他非要娶你……我和他爹才点了头!”
  妙娘眼泪汹涌,失了言语。
  城主也说,柳郎死时浑身都是邪气。她是个凡人,并不懂得修道者口中说的这些。
  可他们确实八字不合,而她在出嫁前才生完一场病——也许,真是她不吉利……
  淡金的法阵骤然亮起,落在妙娘的身上。她怔怔望着仙家术法,局促得不行。
  符文流转,灵力荡开,原本焦灼的人只觉得心清目明,
  朝笙记得,雪夜时,谢玄暮便是用这道符文清醒了村民被如意鬼母影响的神智。
  其实只消一眼,就知道妙娘确确实实是个毫无灵力邪气的凡人。
  在场的人都被这般神通慑住,便见那仙师淡声道:“她并未被邪气附身,此事确实与她无关。”
  披麻戴孝的妇人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玄暮不欲多言,他望向城主:“其余的人,都是一样的死法吗?”
  卢远鸿回过神来,忙道:“都一样。皆是身首异处,剜心而亡。”
  第220章 师妹x师兄(12)
  割首、剜心,乃是穷凶极恶的虐杀之法。
  血肉之躯,灵性识海在脑,心为五脏六腑主宰。取此二者,无非为了夺灵、炼化。
  但是为何死的皆是洞房花烛时的新郎?
  谢玄暮思索时,指尖会无意识地拧着扳指。
  朝笙望着青玉扳指转了几道圈,道:“若还有人成亲,依然会继续死人的。”
  谢玄暮微微点头:“五颗人心当然远远不够,举凡恶法,无不是以许多条人命来填。”
  卢远鸿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这是真正的邪术!骊城总不能从此不嫁娶。”
  谢玄暮敛眉,这次的任务确实有些棘手——上卜课时,乾真峰长老曾言,人世男子,洞房花烛、金榜题名,乃气运极盛之时。
  这样的气运飘渺的藏于心窍,割首剜心,便可炼化,为人所用。
  夺气运有违天道,冒天谴仍要铤而走险,所谋求的又是什么?
  五颗心太少。
  五十颗、五百颗——便大不相同。
  不如让骊城的哪对未婚夫妻成亲,然后他与朝笙埋伏在婚房里头?
  事急从权,虽然很容易沾染俗世姻缘的因果,但也没办法了——
  “谢玄暮。”
  师妹向来连名带姓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