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雷声渐渐淡去,仍有少数天火仍在缓缓坠落。
  迷雾褪去,他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触目惊心的暗红。他有点不明白,为何顾冕旒的黑色长发,变成了柔软的银白。月纹绣样的祭司白衣,也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的劲装。
  他僵硬着,向怀里看去。
  燕止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一样。
  “……”
  刻骨寒意从心底升起。他哑失无声,手背经络根根暴突,胸腔剧烈起伏,剧烈地喘息。
  “……”
  浑身血液上涌,冲击着理智。他拼命回忆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身体和嗓子都像是坏掉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半晌,他终于逼自己想起来,这里是古祭塔,是他进行献祭的地方。
  深潭之中,满是寂灭之月黑红色的余烬。
  天火燃尽,月被净化了,可他却没有死。
  他没有死,那,谁死了?
  献祭总要死人,总得有人承受无尽天火业力。
  是谁……
  是谁在烈火灼身中不顾一切抱住了他,用血肉之躯整个护住他?是谁甘愿替他承受那无穷无尽的因果业力,遍体鳞伤,却温柔得连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不曾发出?
  他手指颤抖,抚上怀中人的背脊。
  黑衣之下,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的躯体,洇出道道焦污血水,没有一处好地方。
  燕止的身子仍有余温。
  可指尖搭在手腕之上,良久,却没有摸到脉搏。
  “啊……”
  那一刻心神俱裂,是谁的噩梦?冰棺之中,孤零零的尸体静静地躺着。此刻彼时,仿若轮回。
  他痛不欲生,发不出一丝声音,眼眶滚烫,却落不下泪。心脏骤然被掏空,冷得浑身颤抖,他只能用伤痕累累的手徒劳紧抱那伤痕累累的身躯,将他微凉的手贴上自己脸颊。
  仿佛这样就能让怀中身体暖起来,摆脱这场令人窒息的噩梦。
  ……
  不知过了多久。
  慕广寒紧紧抱着怀里人,怔怔地发呆,好像只是片刻恍惚,好像又是时光漫长没有尽头。
  他摇摇头,还是想不明白。
  他明明,明明,已让他先走……他缓缓抬起发红疲惫的眼,一轮明月遥挂天际,暗淡高悬。天地安静。
  怀中,燕王还是很安静,睡着了一般。
  这张脸,平日里如骄阳炽烈,睡着时却又如月般沉静。他望着他,手指贴在他脸上细小的擦伤,轻轻蹭着。那是他新婚夫君的脸,亦是当年小未婚夫的脸。
  他总是受伤。
  从小到大。
  小阿菟那时才多大啊。就历经坎坷,饱尝辛酸。
  可只是平平淡淡,没有丝毫埋怨,就这么对付过去了。而后来,岁月流转。大司祭也总是谦和有礼、处事淡然。
  燕止就更是,总一副洒脱的样子。数次分别,乌城江边,簌城渡口,雪域北幽,他亦无怨尤,只是微笑目送。
  一幕幕往事,如刀刺心。
  慕广寒骤然痛得不能呼吸,终是把头埋在怀中人的肩窝,泪水悄然而下。
  他还没有……
  还什么都没能告诉他。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心里所想所念,从来就没有别人。
  从儿时惊鸿一瞥,长大后再度相遇。数度分别重逢,最终他还是他。多奇怪啊,在这充满背叛、算计、替换、疯狂、罪孽交错的纷乱命运里,却偏偏生长出了秩序井然的缘分——
  规矩地、赤诚地、坚定地,经历千头万绪辗转崎岖,还是一次一次,一步一步,只将他引向那唯一既定的结局。
  宿命中,他无数次重新与他相遇。
  除了他,再无旁人能入他的眼、入他的心。
  还有……
  顾冕旒没有错。
  大司祭肩负天下苍生责任,本就无从选择。试问无从选择怎么能算有错?试想易地而处,他又能有什么别的路走?
  若要归咎,也该只怪命运。可是那个时候,他怪他了……
  手指再度抚上那血肉模糊的背脊。是因为他怪他了,所以后来的一切,都是惩罚,是吗?
  因为人就是注定没有办法守住不该得的、过于美好的东西。所以纵然他耗尽此生全部幸运,得以再次相遇,还是会自己不够好、太笨拙,而注定留不住他,是吗?
  慕广寒闭上眼睛,紧紧抱着他。
  这一刻,只愿什么也再都不想。万事皆空,就这么于天地间、同他一起,化作你中有我的骨血尘埃。
  若是这样,就能从此长伴他左右。
  把这久久以来这世间欠他的偏心、宠爱,一点点的,全弥补给他。
  小顾菟看着聪明坚强,其实多傻啊,他不会哭、也不会索求。燕王就更是。该有的,想要的,他明明都有本事直接抢了,却也还是傻傻的不知道要!
  这样的人,就该好好宠着他的啊。
  无尽溺爱,不必他说,什么都想着他,什么都给他。可自己做到了么?他闭目,无尽悔意涩然。脸颊蹭着冰冷的手指,泪水和着血水落在那掌心。
  嘀嗒。
  嘀嗒。
  突然,怀中之人似是轻轻一动,一声咬牙呻吟。
  慕广寒愕然,他泪水落得看不清楚,一时僵住不敢妄动。直到一只手替他拭去泪水。
  “阿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