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这姑娘,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哪怕是被自己给气病了,也是真心惦记自己的。
  于是后来,流水样的赏赐,便进了玉泉宫。
  此时皇帝看着孙云儿,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冒出一句,“云儿,这次的事,是朕做得不妥当。”
  孙云儿口中絮叨,头脑却已被皇帝的话给惊了,于是说出的话变了样:“……论起工笔细描,谁也不如那位叶大家,皇上你在说什么?!”
  别说眼前这男人是个九五之尊,哪怕是王公贵族,乃至寻常富户人家,也少有男人向女子认错的。
  虽然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是朕不妥”,到底已经是叫人惊掉下巴。
  孙云儿一下子泪盈于睫,不抬头对皇帝展示,反而闷声埋头抽泣:“不是,我也有不对。”
  如今恩宠渐盛,来自各方的刀剑也愈烈,男女之间那一点点的情意,似乎如梦如幻,孙云儿对捉摸不定的东西感到畏惧,于是欲把一颗心炼成铜铸铁打。
  谁知才起个头,就被击得溃不成军。
  “我,我不是有意病着,我就是……”孙云儿也不知自己前些日子在想什么,反正就是心里不得劲,怎么都感到疲乏。
  “我懂,我懂。”皇帝连自称都忘了,感慨万千地托起孙云儿的脸庞,从怀里取了素帕,轻轻擦去孙云儿的泪水。
  “朕才登基时,也如同你这般……”皇帝终究内敛,不曾把话说透,只道,“事情过了,便过去吧,不必为此平生龃龉。”
  “不,不能过去。”孙云儿用力一昂头,鬓边的碎珠步摇,发出微微的簌簌声,她又重复一遍,“不能过去。”
  “不能过去?”皇帝好气又好笑,“你这个妮子,还想拿这事来倒查朕的不是?”
  不知怎么,气氛便缓和了,孙云儿被皇帝的话逗得噗嗤一笑,两人之间的伤感消散大半,接下来的话,便不再是哀哀戚戚的:
  “人跌过一次跟头,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第二次,我想着,和八郎的这次不快,全是话没说清,无论如何,我以后不会再如此,有话必定和八郎说开才是。”
  皇帝好似才认识了孙云儿,定定看着她。
  眼前这女子,生得俏丽可人,却穿一身湛蓝袄裙,平添几分冷静的气度,看着不像寻常妇人,颇有大家气象。
  有过即改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有多少人连第一步都迈不出,连认错都不肯。
  这姑娘干干脆脆地认错,并且毫无谄媚之意,只想把事情解决,这雷厉风行的作风,便是六部堂官里,也少有及得上她的。
  皇帝忽地发觉,这姑娘并不只是个温柔沉默的解语花,她的骨子里,还藏着更大的潜力,或许,配得上更高的地位。
  “云儿敢认错肯改过,是勇士,朕也要学一学你的勇。”皇帝说着,轻轻拍一拍孙云儿的肩膀。
  孙云儿再次为皇帝所震惊,亦抬头看着皇帝。
  高大的男子,生得英武清贵,然而眼中的坚毅却表明,这人绝非是轻易能弯折的性子。
  便是这么副性子,加上九五之尊的身份,还肯间接认一句“有过则改”,由不得孙云儿不动容。
  不知怎么,她想起还在孙家时,家中的一件琐事。
  书院先生给兄长写的荐书,不知被弄丢在哪里,一家人急得打转,父亲气得责骂母亲掌家无方,母亲为儿子前程担忧,忍了这口气。几天后,在得宠的九姨娘处寻到了荐书,原来是父亲揣在怀里,酒醉后随手搁在了边上。
  兄长往外读书,全是外事,其实母亲少能插手,父亲责骂母亲,是无能之下的狂怒,事后发现自己错怪了妻子,一句话也无,轻飘飘就将此事揭过。
  相比之下,眼前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人品贵重得,整个人仿佛闪闪发光。
  孙云儿心里筑起的那道矮矮堤坝,消融无形,对这男子,打从心底生出敬服。
  她曾疑心过,疑心他是否把自己也当成容贵嫔那样的摆设,然而如今却知道,绝不是。男子若不在意女子,会敷衍、欺骗甚至冷待,绝不会以尊位之身,低头认错。
  他是在意她的。
  至于他究竟在意她多少,孙云儿知道,在后宫想这个问题是没用的,便干脆不想了。
  皇帝自然能看出孙云儿眼中的爱慕,又郑重许诺一遍:“我与云儿,再不生隔阂。”
  这一夜,自然是浓情蜜意。
  次日晨起,皇帝并没急着去上朝,一边穿衣,一边看着孙云儿梳妆,到后来,干脆从连翘手里接过黛石:“朕来。”
  “张敞画眉是佳话,不过皇上是天子之尊,来捏这小小眉笔,是否太屈尊了?”孙云儿嘴里开玩笑,然而见皇帝动作笨拙,便不敢再说,生怕脸上多两条黑蚕。
  皇帝紧紧抿着嘴唇,连翘在边上欲言又止,孙云儿赶紧夺了眉笔塞在连翘手里,“皇上的手里握着天下,不能做这等琐事。”
  皇帝“哈哈”一笑,接着长长叹口气,“朕要出宫些日子,还真是放心不下你。”
  孙云儿未来得及作反应,便听见扇儿隔着门道一声,“容华,高公公来送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