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作死小天才
  有风捎着日光透了进来,撩起鬓边落下的一綹碎发。
  「哈啾!」
  打了个喷嚏,凌思思吸了吸鼻子,睡眼惺忪地自桌上抬起头。
  天亮了……
  「我怎么睡着了?」凌思思一愣,看见被压在砚台下的纸,拿近前来发现是季紓的笔跡,才恍然想起昨夜自己不是正和季紓讨论找人的嘛。
  「就放我一个人睡着,也不叫我一声,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凌思思自顾自地嘟囔,却在侧头发现披在身后的披风时,仍是不禁心头一暖。
  算他还有良心。
  算着时间不早,凌思思起身收拾了一下,正欲继续翻阅昨日没来得及看完的卷宗,忽然一道人影自门外现身,朝她唤道:「小姐。」
  「维桑?是你啊。」凌思思闻声抬头,好一阵子没见到他,况且他如今的身份从暗卫变成侍卫,由暗转明,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神出鬼没,走起大门来,倒有些不大习惯。
  「有什么事吗?」
  「主上令属下为使,此行随侍小姐左右,以防不测。」
  以防不测?
  怕是防的是靳尹吧。
  依她那便宜老爹的性子,这次失踪的事传到他耳里,肯定背后又不知要怎么编排,想着如何恶整他了。
  可人家是男主啊,那可是有满头亮死人不偿命,死别人不死自己的男主光环加持的,要玩您老又怎能玩得过他?届时还不都得她这个恶毒女配来替他承担。
  她命苦啊,她好可怜。
  凌思思默默叹气,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道:「阿爹全都知道了?」
  这话就问得很有技巧。
  如果首辅只知道她失踪,那还能试图挽救一下,但如果他连失踪过程都经歷了什么也知道,那就真的很严重啊!
  维桑到底跟在她身边一段时日,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面上表情有些复杂,犹豫了片刻,才道:「嗯。」
  这轻轻一声,宛如一道命运的惊雷敲响,毫不留情直接劈在她头上,断开她仅存的一丝侥倖。
  凌思思心如死灰,面色可见绝望地趴在桌上。
  苍天啊,她到底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无情的捉弄她?!
  对于凌思思异于常人的举动,维桑彷彿见怪不怪了,瞥了眼扒拉在桌上的人影,幽幽开口:「不过,主上知道了你做主舞一事,称你舞艺精进,坊主慧眼,对此很是开怀。」
  凌思思:……
  等等!她觉得这剧情还能挽救!
  凌思思抬头拍了拍脸,打起精神,方才听维桑的语气,虽然便宜老爹对她失踪一事气得不轻,但显然在盛怒之下还能掛念她被迫赶鸭子上架的主舞事蹟,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她轻咳一声,打量起眼前的维桑,突然就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了,当时在花船上,你去哪里了?」
  是了,维桑身为她的暗卫,得了首辅的命令,贴身守护,不得稍离,当时情况危急,他又怎会冷眼旁观?
  果然,维桑表情微变,垂首道:「属下当时见有异状,便追了上去,不想察觉有异时已是晚了一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及营救,待属下回京赴命,自当请罚。」
  他自觉愧疚,可凌思思压根不在意,而是注意到了其中的古怪,「等等,你说……有人故意把你引开?」
  「是,当时属下随后,见到那位谈话之人,心中起疑便跟了上去,可惜那人身后有人指点,让属下跟丢了。」说到这里,维桑咬牙,显然对自己把人跟丢这件事很是不满。
  桌前凌思思却是面色一凝,不由得支额沉吟,回想起这段时日的经过。
  若说一开始让他们将她错认常瑶而抓走是她故意为之,可后来的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
  百空寺时,端午和人贩假扮的夫妇早就埋伏在那,按照漫画情节里常瑶被拐,应该就是他们做的,所以说他们的目标一开始是常瑶,却没想到抓错了人;而后,花船上被人追杀,被迫和季紓一起跳江,来到剧情里没有的青石村,兜兜转转来到櫟阳,意外发现人口贩卖的勾当,逃跑不成还差点被灭口,最后才终于和男女主重逢,又回到了原剧情里的场景……
  这一切误打误撞串成一线,看似毫无关係,纯属意外,可谁都知道在所有漫画和小说里,没有纯粹的意外,有的是蓄谋已久,人心不古。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凌思思凝神想着,想到什么,看向眼前垂首不语的维桑,问:「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阿爹不是说让你当我的暗卫么?怎么又派你过来?」
  当初说的可是让维桑暗中保护,做她的暗卫,现在首辅直接派他前来,被靳尹认出了脸,这算什么无效暗卫?
  照理来说,她那便宜老爹老谋深算,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啊。
  「前几日方到,奉主上之命,一来寻人,二来威慑。」
  凌思思哼了声,没好气道:「前几日?我失踪遇险这么久,阿爹竟然一点也不着急,那么久才来……」
  ……等等,前几日?
  凌思思住了嘴,脸上表情微敛,她跳江那日,维桑也在,一旦发现她出事,肯定会将消息报给首辅,依照便宜老爹的性子,独女出了事怎可能按着不管?
  可照日子算,维桑不可能是前几日才到,除非……
  「你故意晚报消息?」
  首辅不可能放任独女失踪不管,唯一的可能就是维桑故意晚报消息,使消息延误,才让找她的动作晚了几步。
  「只是碰上些意外,路上耽搁了而已。」
  「意外?」
  维桑面无表情,「事发当晚,我察觉有异,赶回房间时见到了房里的刺客,便与他们交过手,发现他们的武功套路虽混乱,却像是有心隐瞒,于是留心一测。」
  「那你测出什么了?」
  「他们所使的招数皆为一致,像是出自同门,」维桑语气一顿,接着道:「皆未看过。」
  凌思思抿唇,心头顿沉,她知道维桑功夫不低,实力在整个漫画里可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设定里首辅才如此信任他,若连他都未看过的套路,只怕是难办了。
  「那后来呢?」
  「属下于船上查过一遍,发现了端午鬼鬼祟祟的,便将他捉来,得知他心有愧疚,一路跟随,在发现你不见后,以为你已逃脱,怕被上头怪罪,故试图趁乱逃离,属下想着他还有用便带他同行。后来到了朔方郡,郡守池渊派遣士兵暗中寻查,谁知那些将士寻人毫无章法,一连多日皆无进展,加上端午趁着不备,曾逃出向太子妃暗递消息,属下遂将计就计,带着端午往城东方向去,将太子引来,这才耽误了些时日。」
  凌思思挑眉,「你早知道我在櫟阳?」
  「属下曾查过曲江流经的地势,从当夜小姐跳下去的位置顺流而下,水道蜿蜒,最有可能停在了风鸣山下附近的位置,后来得知风鸣山灾情一事,属下走了一遭并未寻见小姐踪跡,便推测应是走了山路,去到风鸣山另一边的櫟阳去了。」
  他说的在理,可凌思思越听越觉得奇怪,「那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在櫟阳,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都知道她在哪了,直接来找她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引靳尹他们过来?
  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谁知,维桑闻言,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古怪起来,道:「这不是小姐的意思么?」
  「……我?」凌思思一愣,这又干她什么事了?
  「上回春猎,你执意独自前往深林狩猎,说要故意製造机会,好让太子英雄救美……增加情趣。」
  最后几个字,维桑低着头,用着冷硬刻板的语调唸了出来,毫无曖昧甜蜜的滋味,反倒像是准备慷慨赴死的将士,唸着诀别的丧词。
  凌思思:苍天啊,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恶毒女配,凌思嬡根本是作死小天才。
  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出让凌思嬡说出那样尷尬欲死的台词的?
  凌思思脸上表情乍青乍白,甚是精彩,她看见维桑低着头时微微抽搐的嘴角,顿时恨不得想挖个洞将自己就地掩埋。
  她恼得不行,鼓着腮朝他道:「你想什么!不准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小姐说的是。」
  「你!」
  一腔恼火对上这样不温不活的回答,不得发洩,对比他的平静,倒显得她像隻无理取闹的小猫。
  凌思思瞪着他,偏拿他没辙,索性眼不见为净,道:「你走!出去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快走吧快走吧!」
  彷彿看出她恼羞成怒的情绪,维桑的唇角扬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看着她侧身挥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眼里闪过一抹异色,随即顺从地转身离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凌思思才呼出一口气,瘫靠在了身后的桌沿上。
  方才真是太丢人了!
  就算是凌思嬡说的话,可现在是她顶着她的身份,被维桑当面嘲讽,她这个身为上司的面子要往哪摆?
  「啊!烦死了,还让不让人活了呀……」凌思思烦躁地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往地上撒气似地一扔,不防夹在里头的纸条却掉了出来,落在脚边。
  她弯腰拾起,却是那张季紓昨夜留下来的纸条,写着几个整理出来的方向,她却来没来得及看。
  这么一闹,倒是让她想起了青石村的事,后来转给县衙处理,也不知处理得如何了?
  正好她有些事情要问靳尹,不如一起去问他吧。
  院中,剑光迸现,剑风阵阵,扫过院旁的花树,稀稀拉拉的落了漫天花雨,浅紫衣裙颯颯翻飞,行云流水般肆意,勾起足边浅紫色的裙裾荡起了细碎的涟漪。
  随着人影翻转回身,手中长剑挥出,凛冽的剑风划过树梢,勾落头顶树叶片片落下,不远处有掌声响起,常瑶微一抬眸,便见到陆知行执伞倚在院门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凤眼含笑望来,眉间尽是欣赏之意。
  「师妹好剑法!」
  「师兄。」常瑶收了剑,有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今日无事,便想着来看看你。」他瞥了眼一旁的剑架,上头横摆了几把长剑,剑身锋利,想来是县令府不知从何处搜来的好剑,以供常瑶习练。
  陆知行在几把长剑上扫过一圈,挑定其中一把剑刃轻薄,通体雪亮的剑,随手一转,眸中划过一抹讚叹之意。
  修长的食指放下手中的玉骨折扇,转而抚摸着锐利的长剑,眸中渐渐浮现出点点怀念的微光,似是透过手中长剑回想起过去无忧的岁月。
  「想当年,你我一同拜师学武,仗剑天涯,好不畅快,只是自你救起靳尹,嫁进东宫,你我师兄妹倒是再也不曾快意论剑了。」
  听他说起旧日往事,常瑶亦不禁露出怀念的神情,道:「是啊,当年若非师父好意收我为徒,又有师兄时时照拂,我又怎能拥有那样一段快意无忧的生活?只是世事难料,如今你我碍于身份,这样的生活倒是再难有了。」
  「如此说来,我倒是挺羡慕凌思嬡的。」
  常瑶一愣,「思嬡?」
  「是啊。从前因着身份,处处刁难,只觉得她任性妄为,可出去走过一遭,却觉得她其实也不是太坏,况且……她也挺不容易的。一个姑娘家,在遭遇了这么样的事情后,还能坚强面对……」陆知行难为情地搔了搔头,道:「前些日子,她还偷偷来找我,和我要了几件衣裙,说是要给那个过世的小姑娘的,我看她不像作假,倒是真的挺有心的。」
  说起初一,常瑶就有些不忍,叹道:「可不是?那小姑娘年纪还小,听思嬡说连哥哥都是分散多年,前些日子才意外认回来的,倒也是命途多舛。」
  听她这么一说,陆知行神色复杂,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握着剑柄的手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张了张口,却只是乾巴巴地道:「原来……」
  「师兄?」
  「那天她如此维护那少年,一反往昔的态度,坚持留下他,原来是想留他在身边,不让他再回去那样的生活,倒真是……」令他另眼相看。
  他本是故意打着与靳尹相反的旗帜,站在凌思思那边,和他唱反调,却没想到她如此坚持己见,不惜与靳尹对峙,竟只是为了一个外人……
  她还是他认识的凌思嬡吗?
  察觉到陆知行异样的态度,常瑶侧头看见他眼里的茫然与动摇,心下了然,到底是相处几年的师兄妹,她怎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常瑶抿唇,轻轻一笑,故意道:「师兄这次怎么倒是不当心了?从前这个时候,你可都是要担心思嬡是否另有所图呢。」
  「我、我才没有这样!」被她说得不好意思,陆知行有些难为情地反驳,可默了半晌,又似是想挽回地道:「我只是觉得,这一趟回来,她和季紓好像都有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常瑶一愣,不意他会说这个,眼神闪烁一阵,片刻才缓缓道:「也许,是人都会变的吧。」
  况且,思嬡和季紓本就关係不一般……
  儘管他们表面没说,可当局者迷,旁观者却是看得清楚,常瑶自是看得出来,季紓对她和旁人态度的不同,就连看着她的眼神也是格外纵容的,只是碍于身份不便显露。
  或许,当真如那日思嬡所说,她倾慕于季紓一事并非作假……
  再极力隐藏的情感,也会点点滴滴地在不经意间洩漏出来。
  真心难得,亦难掩盖。
  更何况经歷了生死相依的艰难,怎能不生感情?
  都说烈女怕缠郎,套用在凌思思身上,倒真是前后都不误。
  常瑶想着,不禁扬起唇角。
  突然,身旁的陆知行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了一声,道:「这剑看着不错,怎地拿在手上却没什么份量?不会是这县令府上送来的剑还能偷工减料吧?」
  常瑶本还沉浸在凌思思与季紓两人间隐晦禁忌的恋情想像,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笑了起来,解释道:「怎么可能。这剑可是以玄铁製成,一把剑要价不菲,你手上这把更是百里挑一的精品。」
  「玄铁……你是说西南边境特產的那种矿物?」
  陆知行拿起长剑,细细观察。
  「是啊,先前听父亲说他意外得到一块玄铁,便让人将之铸成长剑,予我寻常练剑时可用。」
  常瑶向他解释,见他看得专注,不免也将目光落在了长剑之上。
  手腕微转,刀身上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一下子划过常瑶的双眸,她下意识地瞇眼,再睁开眼睛看时,不防瞥见剑身处靠近剑柄的位置,隐约刻着一个不甚清楚的符号。
  她一愣,定睛一看,只觉得那个符号好似在哪里看过,格外眼熟,初时看着像是什么符号,细看就彷彿是一个……印记。
  类似的印记,她在什么地方看过?
  常瑶努力地回想,一时间却是想不起来。
  「玄铁珍贵,常县令也是捨得,直接将之铸剑送给你了,若是用在军中,那可是一大利器呢。」
  军中……
  常瑶想到了什么,再看向那个印记时,心跳突然骤快,一个荒诞至极的可怕想法跳入脑中,因为太过荒诞,整个人都在不自由主地颤抖。
  不!不、不……
  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