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谁是反贼?
  有些鬱闷地坐在院子里,凌思思拖着腮帮子发愁。
  不得不说,这坊主还有些手段。
  自从前些日子被送来这里,凌思思被坊主派去习舞,同时也大概摸清楚此间的底细,坊中也有不少女子如她一般,是被人贩自不同地方拐骗来歌舞坊的。
  她倒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处境,毕竟……
  「思思!」坊主尖锐的嗓音再一次自门口传来,看着院子里兀自出神的思思,一脸恨铁不成钢。
  「啊?坊主,你又有什么事嘛?」
  坊主看着她恍然过来,站起身来的样子,不禁十分头疼。
  「温柔点!成什么样子了,告诉你多少遍,坐没坐像,站没站样的……」
  「喔……」凌思思悻悻地站直身子,面上却分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还以为这次捡到个宝,没想到不是惊喜,却是惊吓!
  这姑娘容貌看起来娇艳可人,细皮嫩肉的,似乎是出身高门大户的娇小姐,若摆在那儿,不开口倒是个美人儿,登台时再弹个琴、唱支曲,肯定是个无双的好苗子。
  只可惜……
  「今日教的舞你可都学会了?」
  她唱歌不行,五音不全,完全不在调上;弹琴更是不会,纤纤十指宛如提线木偶,僵硬不堪,闻之令人掉泪……
  唱曲不行,弹琴不会,这跳舞总还行吧?
  凌思思点了点头,「学是学会了。」
  「那你跳一遍,我看看。」
  坊主不放心地走到一旁坐下,摆明了是非要见她跳一回,亲眼验证她是否真的学会。
  凌思思眨了眨眼,只好乖乖上前。
  是她让自己跳的,她可没有逼她看啊。
  果然……
  「错错错!你跳得什么鬼样子?鼓点一个没踩中,舞步也乱七八糟,你到底是来替我赚钱,还是来砸我场子的?」坊主望着她惨不忍睹的舞蹈,近乎崩溃。
  凌思思一脸无辜,「我很认真学了,可我真的没什么天赋啊。」
  「你……」坊主指着她,半晌说不话来。
  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看得人,竟送了个这样的木头美人来。
  她是万万没料到,思思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不开窍的,教导几天下来,还是歌不成歌,舞不像舞。
  空有表相,是该如何登台?
  想到这里,坊主便十分头疼,抬手按了按发疼的脑袋,欲哭无泪。
  「坊主?你看,要不让我去打些杂也好?我可是挺会做事的。」
  打杂?「你想得美。我坊中可不养无用之人,你既入了我的地盘,最好记得自己的本分,休要讨价还价。」
  「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
  「那你就给我学到会!」坊主咬牙,狠狠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发下狠话:「我告诉你,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得给我学会一支像样的舞!若是一天没学会,便一天都不许出院子!」
  坊主说完,彷彿还不解气,一面起身往外走,不想留在此处置气,一面又不甘心地嘴碎道:「就算是木头也得给我开窍,我就不信了,你还登不了台!」
  凌思思望着坊主渐行渐远的身影,这才悻悻然地又走回原本的位子上坐下,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继续晒太阳。
  一连过去几日,也不见主角团找来,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该不会真嫌她烦,索性把她一个人丢这里了吧?
  凌思思越想越愁,「算着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啊。」
  话音刚落,但见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自阴影处现身,在她身前单膝跪下,抱拳见礼。
  「属下来迟,让小姐受惊了。」
  「维桑……?」
  凌思思被他忽然出现吓了一跳,随即才反应过来,开心地起身推门上前拉他起来,「你终于来啦!」
  等了那么久,总算是等来了一个。
  「你怎么知道我被抓来这的?阿爹没发现吧?」
  维桑摇头,「依照小姐吩咐,主上尚未察觉。属下安排好宫中事务后,循着踪跡一路过来,没发现小姐,便顺着线索找来,延迟几日,请小姐责罚。」
  「哎呀,罚什么罚,你来就好。」
  闻言,维桑抬头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这才在她发现前,又重新低下头去。
  凌思思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量,问他:「你知道这里可还是在城内?」
  「虽近渡口,却未出城。」
  「那这里如果要出逃,你能成功吗?」
  彷彿能力遭到了质疑,维桑面色一沉,不假思索道:「轻而易举。」
  「那便好。」凌思思满意地点着头笑。
  「小姐,可需属下救你出去?」迟迟得不到她吩咐,看似一点也不着急,维桑终是忍不住先行开口。
  「不必了。」凌思思又恢復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信步走到一旁窗边的凳子坐下,沐浴在温暖的斜阳下,裙摆下的腿轻轻地一晃一晃,像是无忧的少女,做着慵懒的梦。
  维桑微微失神,抬起头来,看见阳光下一身艳色长裙的凌思思,被涂抹得有些俗气的面容,被金黄的日光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显得那般陌生而模糊。
  鬼使神差地,他开了口:「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他不明白,一个女子被驀然抓来了这种烟花之地,名声受损,伤害有多大,他是知道的。可她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担心。
  若是从前的凌思嬡,肯定朝他又是一阵破口大骂,甚至不惜动手罚他,势要让他难堪,她不舒服,谁也别让好过。
  但现在,他是越来越看不清她了。
  「担心?」彷彿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词,凌思思轻笑起来,「是有些啊,但现在你来了,知道你在我身边,就不担心了。更何况,我还得等人来接我呢。」
  「……太子?」
  「不一定非得是他。总之,得等他们找来。」凌思思偏头问他:「他们应该要找来了吧?」
  维桑一愣,「来的时候,他们似乎往这个方向来了。」
  他隐瞒了一部分实情,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来的时候还瞧见了,有一拨杀手正聚集在百空寺里头,将他们团团围困的事。
  他隐瞒实情,更冷眼旁观了那场围困,可他却没有告诉她。
  维桑低垂眼帘,握紧腰际的长剑,试图掩盖心头一瞬间划过的心虚与旁的什么情绪,沉默不语。
  一如往常。
  季紓快步穿过了长廊,经过了身侧一间一间的禪房,面色越发沉凝,脚下却走得飞快。
  他趁着场面混乱时,抽身离开,好趁机去寻人。
  凌思思失踪肯定与住持脱不了干係,她在寺中为了追寻那个男孩才继而失踪,那男孩与住持兴许也是同伙,既然住持深夜现身,那么那男孩肯定也在附近。
  要找到凌思思,得先找到那个男孩。
  他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走在廊下,残缺的月光洒在身上,愈显苍白,而他穿梭其中,未知去处。
  转过廊角,角落里的一处阴影里,响起了轻轻一声响。
  「哥哥……」
  季紓脚下一顿,转头看了过去,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自阴影处走了出来,神色惴惴,带着明显的不安,踌躇地走近他。
  「哥哥……」男孩抿着唇,仰头看向他,怯怯地开口道:「你是来找那个姐姐的吗?」
  季紓低头看着他,他个子不高,只到他的腰际,单薄瘦弱的身子,穿着件粗布短袄,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知道这样的孩子在附近还有很多。
  他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那个姐姐在哪里,也可以带你去找她。」话音一顿,男孩似乎有些怕,低下头去想了半晌,还是有些畏惧地道:「哥哥,我为你带路,是有条件的。」
  季紓一愣,随即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有一个妹妹。跟我差不多大,村里闹饥荒,爹娘都没了,我带着妹妹离开家乡,却不小心走散,如今我又有了新的去处,我……怕妹妹一个人,找不到我。」
  季紓心头一梗,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你想让我帮你找到妹妹?」
  「不是。」男孩摇了摇头,「我知道妹妹在哪里。」
  他抿了抿唇,似乎鼓起了极大的勇气,才拽住了他的衣角,继续接着道:「哥哥,我带你去找那个姐姐。可是,可以请你也帮我救妹妹吗?」
  惨白的月光倒泻一地,院中几道人影无声对峙,四周静寂,唯有夜风吹过发出的颯颯声。
  周围是倒卧一地的黑衣杀手,而他们三人仍旧站在院中,身姿挺拔不摇,哪怕向来风流俊俏的陆知行满身狼狈,不会武的靳尹手中不知何处拾来的剑刃淌血,甚至早已负伤在身的常瑶,身上衣衫尽被血色浸染,仍是坚持着未倒下。
  从最初的自信到惊讶,住持的面色沉重,眼里杀意更甚,四周几个杀手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真是没想到,你们竟还能撑到此时。」
  「废话少说!你暗聘杀手,谋害皇族,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看你还能嚣张至几时?」
  常瑶面色苍白,双眉微蹙,开口问道:「思嬡到底在哪里?」
  「你说的可是那丫头?」说着,住持目光一闪,像是想到什么,带着几分诡异而扭曲的笑,在他们之间转过一圈,转而开口道:「你这么担心她,只是就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跟你一样了。」
  他似笑非笑地说着,话中似有深意,虽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几人心间不一样的心思,一时之间,面色各异,谁也间没开口说一句话。
  是了,在他们眼里,凌思思对于他们来说确实并非重要到能豁出去相救的人,儘管听起来很冷血,可这就是事实。
  凌思思失踪,他们会担心,可却仅止于此--
  陆知行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很自私,比起凌思思,能让他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只有一个师妹常瑶,而不是她。
  短暂的沉默令人心寒,常瑶转头看向身旁的两人,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眼前的住持,「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你可就要问问你身边的这位……」
  话音未落,四周包围着的杀手从外散开,火把映亮了中间的路,人影由远而近,一步一步,从模糊转为清晰——
  数个身着戎装的士兵持剑而来,动作整齐而划一,从外将四周包围的几个杀手围堵,手中剑尖直指,反客为主,顿时逆转了场面。
  常瑶一愣,「这是……」
  「官府的兵役。」陆知行沉声接过她的话。
  他当然认得,眼前的士兵们身上所着皆是官府的服制,只是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分明。
  住持见大庭广眾下突然出现许多兵役,也是心头乱跳,但他很快控制了慌乱,先发制人,扬声道:「大胆反贼!你们竟敢在此动手杀人,藐视皇廷纪律,该当何罪!」
  靳尹忽地一笑,轻笑道:「谁是反贼?」
  「自然是你们!」
  「哦,是吗?」靳尹抬眼,看向前方。
  但见士兵的后头,一道人影步态沉稳,大步走了过来,随着他的脚步,队伍中间亦自发被隔出一段通道来。
  他快步走到士兵之前,撩袍单膝跪下,朝着中间的靳尹拜道:「臣救驾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身旁陆知行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之人的面貌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你是……」
  薄唇微勾,靳尹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半跪作礼的男人,不慌不忙,像是早有准备。
  「郡守远道而来,辛苦了。」
  郡守……
  离此地最近的州郡便是隔着一条江的朔方与櫟阳,朔方郡富庶,其水军尤为驍勇,负责看守江水来往交通的门户,他们此行目的地便是朔方郡,而眼前能被靳尹以礼相待,又被称为郡守的,难不成是……
  陆知行猛地抬头看向男人,「你是朔方郡守?」
  听见他的声音,男人转过头来,神色淡然地衝他一笑,道:「臣朔方郡守池渊,见过衡阳君。」